(在线阅读本书尽在:比奇中文网 网址:http://www.biqi.me/) ================= 书名:开封厨子 作者:伊甸雨 ================== ☆、【○一】糖醋猪蹄闹乌龙 作者有话要说:开新坑~打滚求收藏,求温油。 PS本文走温馨轻松路线,非考据,若与史实不符请无视。 一直都觉得开封府那家子平时那么辛苦,应值得吃上一口舒心的。   包大人嗜甜,公孙先生爱酸。   别看展护卫外表俊秀斯文,其实那厮是无辣不欢。   连翘一边碎碎念,一边手起刀落,几对肥美的猪蹄被依次“咔”“咔”砍为几段。      谁说开封府是个清水衙门,节衣少食?   官家对开封府众人的待遇好得很!莫说包大人那一年的俸禄,这俸禄里除了白花花的银子以外,又包括了布匹、田地、米粮、柴薪……   任君选择,应有尽有。   年终一到,皇上一高兴,又给大家赐个红包,以示表彰。   这么笼统地算计下来,足够平常人家红红火火地过个好几年的。      你瞧这厨房里,这边铺着绿莹莹的大白菜和芸台(油菜),胖墩墩的矮黄和菘菜(小白菜),再莫说那甜瓜、丝瓜、芋头、山药、萝卜、紫茄,一个个脆生生鲜灵灵,整齐地堆在木作的台子上。百合、竹笋、枸杞、玉蕈、黄蕈、紫蕈,俱装在簸箕里分列两旁。还有一罐子乃公孙先生贡献秘方、指定腌制的酸萝卜片。      肉台子上,吊着今早刚买来的几尾活鱼,下面放着两只刚宰好的鸡。若连翘没有记错的话,一只用来熬汤给展护卫补身子,另外一只炖给包大人……补脑子。   你说为何没有猪肉?不好意思,因为官家不喜猪肉,所以开封府身为官衙中的龙头大哥,当然是要跟风一阵子的。   连翘现在在打理的几个猪蹄,若不是昨晚厨房帮工的亲戚赢了官司申了冤,为表谢意,也不会出现在开封府的厨房里——那家人是开猪肉铺子的,若直接将一大篮子猪蹄递到包大人的面前,当然是要不得。因此总掌勺黄婶才出主意,道还是送到厨房来做了菜送上去罢,别白白浪费了人家的一番心意。      “哎——阿翘,猪蹄腌好了没有?别忘了包大人那两只放多些糖,公孙先生的放多些醋,展大人的另外加两片姜,和几个小番椒。”黄婶大着嗓门喊道。   “番椒没啦!”连翘到处一扒拉,发现姜蒜葱样样俱全,却没了番椒。      黄婶连忙走过来一看,双手在围裙上搓了搓,掏出一串钱来递给连翘,吩咐道:“趁街市还开着,你快去多买几个番椒来。王校尉说了,展大人出差回来便瘦了好几圈,就是惦念着府里作的菜呢。”   连翘接过了钱,望着面前的三个碗发了一阵子愣。这三碗猪蹄都是分开腌的,作料不同。厨房里人多手杂,待会有人进来弄混了怎么办呢?   连翘灵机一动,抓过一个老姜来切下三块薄片,上面用刀子分别刻上“包”“策”“昭”三字,然后各自放到它们所属的猪蹄旁边。   这样就不会搞混了,哈哈。      连翘挎了个小藤篮迈出厨房,就看到赵虎迎面走了过来。   “阿翘,今晚有甚么好吃的?”   这是四大门柱碰到她后,千篇一律的必杀句。   “猪蹄。”连翘笑晏晏地说道。   “太好了!”赵虎一阵欢呼,“最近在外跑得勤,正好吃个猪蹄补一补。”   连翘默:以形补形么。      连翘挎着篮子穿过二门,便见公孙策背着一篓子物事走了过来。那个仙风道骨,气度悠闲。似是刚从山上采药回来的仙人。   公孙策望见连翘,朝她点了个头。   连翘回以甜甜的微笑。   二人擦身而过,连翘闻到了一阵子熟悉的味道,不由得疑惑地回头望了望公孙策。   这阵子盛传公孙先生醉心于培养草药,但是看来不像。   那篓子里装的,明明是——   ……萝卜干……   莫非就是他老人家亲手种的……      连翘挎着篮子走出大门。   这个时候包大人在府里办公,展昭在陪着,连翘自然碰不到他们。      连翘慢悠悠地晃到街市,听得叫卖声此起彼伏。   蔬果肉摊小贩们见到了她一路走来,都招呼得分外热情。   “阿翘,早上才来买菜,怎么又出来了?”   “阿翘,看看这鸡蛋多新鲜,买点回去给包大人炖个鸡蛋羹,又香又美颜。”   “阿翘,明天府中还要韭菜么?给你留着一把嫩嫩的。”   “阿翘……”      连翘一边沿途答应着,一边径自望一个香料店走去。   原来这番椒一味却不是本朝所出,都从外地漂洋过海而来。本地种植的数量有限,因此供应的商家并不算多。   这个香料铺子的店主据说由远道游历而来,在汴梁落脚,顺便开了个香料店,专门卖那些本地少有的调味料。      店主名叫石竹,这是他到中原以后,入乡随俗为自己取的名字。   而他的本名,连翘曾经听过一次,叽里咕噜的一长串,貌似是什么“马可?阿凡达?拉灯?淅沥菠萝……布舒?邦波洛克。”   好吧,其实这名字差不多都是连翘自个脑补进去的,那么一大串实在听得人头晕。      石竹的打扮与中原人无异,除了一对略带青蓝的眼睛,颇有几分异域风情。   “连姑娘!”   见到熟客,石竹迎了上来,笑容热情开朗。      “石老板,给我来几个番椒。”连翘道,将手中的串钱在柜台上一放,“生意好吗?有何新鲜事?”   石竹亲自称好分量,将番椒递给连翘,笑着说:“生意挺好,大家对我店里的调味料越来越喜欢了。”   “那是石老板你经营有道。”应该嘴甜的时候,连翘还是乐意而为的。   “新鲜事倒是没有,上次来了个穿着一身白衣服的,买了一大包的番椒,嚷嚷说是不能输给一只猫。我觉得很奇怪,你们中原的猫还爱吃辣的?”石竹接着道。   连翘应声:“嗯,我们中原的猫确实很爱吃辣。”   譬如某只。      连翘取了番椒,告别石竹便往回走。   今日出门果然忘了看黄历,街头遇着了一人,连翘恨不得从街尾开始绕路走。      “阿翘!”   一阵香风夹着浓重的味道冲来,将连翘撞了个趔趄,便是庞太师家二小姐的贴身侍婢玉桂是也。   “玉桂。”连翘扯出一个笑容来,苦瓜都笑得比她好看。   玉桂臂上也挎着个篮子,那里面起码放了两斤大蒜,她抓住连翘笑得一个灿烂:“怎么这么巧,逛个街市都能碰到你。”   “嗯,真巧。”连翘的笑容僵在唇边,眼睛望向那一大篮子大蒜。      “谁叫我家小姐爱吃生蒜呢?没有它,一碗饭都吃不下去。”玉桂说道,一边有意无意地朝连翘使眼色,“你们开封府最近有啥新鲜事?包大人最近在审什么案子?公孙先生的萝卜秧长得如何了?呃……展大人是否安好?”   连翘扶额,你说这么多话,重点就是最后一句是吧。   “挺好。”连翘答道。      玉桂一脸喜色,将一条绣得红红绿绿的手绢往连翘手里塞:“这是我家小姐费了心思绣来送给展大人的,一场姐妹,你就帮我个忙罢。不然小姐又要发我的脾气了。”   连翘吓了一跳,连忙将手绢推回去:“我只是待在厨房的……”   玉桂立马换了一张苦瓜脸:“好姐姐,你就可怜可怜我罢,我家小姐对展大人一往情深,若这事还不成的话,我的手又要遭殃了。”说罢略微拉起袖子,露出几道红痕。      连翘见状皱起了眉头,心有不忍:“怎么你家小姐这样对你?”   玉桂趁机将手绢塞给连翘:“好姐姐,你就帮个忙罢。只要这手绢到了展大人的手里,便行了。”   连翘无奈,只得将手绢接过。   玉桂眉开眼笑,又吱吱喳喳地道:“我家小姐常说,她爱生蒜展大人爱番椒,同是爱辣之人,真是天生一对啊!”   连翘打了个寒战。      又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二人便分道扬镳,各回各府。   “唔……几笔红颜料就能骗到了她,这下小姐又不知该赏我些什么了,噗哈哈哈。”玉桂得意地想。      回到开封府,黄嫂已经等得急了,见连翘回来,连忙命她打下手,将一堆猪蹄子给下锅煮了。   “你送到厅里去,大人他们该等得急了。”黄嫂说道。   连翘答应一声,便拿了个托盘来,将菜都盛好了,捧到包拯他们一行人吃饭的地方去。      包拯等人果真饿了,和公孙策、展昭两个目不转睛地望着连翘端着的菜。特别是那几个猪蹄,甜甜酸酸的气味额外地醒胃。   连翘趁上菜的机会,瞟了一眼展昭的侧脸,心里感叹:怪不得庞小姐对他是魂牵梦萦啊……   “大人请慢用。”连翘将三碗猪蹄分别放到三人面前,布好了菜后便在厅外侍立着,防着包拯等人会有吩咐。   趁着这个空子,她掏出那块手绢来瞥了一眼,见绣的图样是鸳鸯戏水,其意自明。不过这庞小姐的手艺还真是出类拔萃,竟令人看不出绣的是鸳鸯还是水鸭。      “不知今日皇上召见大人,有何要事?”   “这……展护卫忘了,用饭之时,不谈公事。”   “大人说的是,多吃菜,多吃菜。”   “公孙先生,你盘中的猪蹄甚是肥美……”      酒足饭饱后,展昭便向包拯和公孙策告辞出了门。   “展大人!”连翘连忙喊道。   “……连姑娘?”展昭回过头来,想了好一会才记起她的名字,随即和颜悦色地道,“不知呼唤展某有何事情?”   连翘将庞小姐的手绢递了给他,心里嘀咕总算完成任务了。      展昭将那手绢端详了会,犹豫了一阵子,方开口问道:   “这手绢可是姑娘所绣?”   “这不……”   “不知绣的是何物?”   “鸳鸯戏水……”   展昭微皱眉头,抿了抿薄唇,欲言又止。   “展某谢谢姑娘的心意。”   “……”   “然而,展某人在公门,往往身不由己。”   “……”   “因此姑娘的好意,恕展某……恕展某不能……”   “……”      连翘听到这里,忍无可忍,将手绢抢过来一抖,指着上面的小字,半边脸一抽:“展大人,麻烦您看清楚一些,我不是姓庞的!”   展昭一愣,瞪圆了眼睛一看,方辨认出那绣得扭七歪八的“字”,原来不是水草,而是“庞金花”三字。   一时间尴尬万分。      “告辞!”还是连翘先开了口,暗地一翻白眼,将手绢给展昭一塞,径自往厨房方向而去。   剩下展昭一人站在原处,手里捏着那块手绢,脸色比打翻了的调味铺子还要好看。    ☆、【○二】麻辣肺片动离情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连翘骨碌地爬起身便往街市而去。   昨天周大伯答应卖给她的新鲜鸡蛋,还有王婶预留的菜心……   嗯,一定要争个早市!      就算不争,谁敢和包大人他们一窝子抢吃食……   咳咳,跑题了。连翘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清新的空气。      替包大人受过众位街坊的问候后,见天色还早,连翘便盘算着去吃个早点什么的填填肚子、暖暖身子。      她信步来到一个熟食摊子旁,要了一碗笋泼肉面。   “小姑娘要吃多些哇,不然怎么有力气干活呢?”食摊的老板是个厚道人,特意盛了满满一碗面送来给连翘,配料分量十足,并好心说了她两句。   “多谢大叔。”连翘甜甜地朝着他笑,端起碗来刚要扒面条,却看到前面一个红色的身影。   很眼熟……      “展大人也爱这些小食?”   展昭正在埋头喝粥,听了这声音,便舔了舔嘴巴,抬起头来一看。   “连姑娘?”展昭有些诧异,忽而想起昨晚的糗事,不由得略略有些尴尬。   连翘倒是大大方方地端碗坐了下来,托腮道:“这些路边的小吃,展大人也喜欢?”   展昭愣了一下方明白她的意思:“嗯,喜欢。回想展某闯荡江湖的那时,有什么是不能吃的?”   连翘点头表示懂得:习武之人,风餐露宿的,或有一顿安稳茶饭已经是很幸福的生活了。      不过——这麻辣肺片拌白粥?外加自带的三勺辣粉?连翘望向桌子,嘴角一抽:展大人您吃得真有新意。      “连姑娘你试试。”展昭见她盯着桌上的吃食,便将盘子推到她的面前,道,“这里做的麻辣肺片下足了八角和肉桂,很是够味儿。”   连翘也不客气,拿起筷子来夹了一块放进嘴里,仔细地嚼了嚼,面无表情地将肉片吞下肚。   “好吃么?”   “韧劲适中,不失细嫩。”连翘点着头,老实地评道。   “原来连姑娘也是嗜辣之人。”展昭见她尝辣而不变色,微微一笑,东方那漫天朝霞的颜色,都不约而同地被他夺了去。   不知怎的,连翘听了这话,脸色稍稍一暗。   她低头扒着面条,双颊涨得鼓鼓的,让人看得直想戳一戳。      展昭三口两口地吃完几块肉片,一边手一挥:“店家,再来一盘!”   连翘刚入口的面条,差点喷了出来。   “展大人……你很饿?”   展昭脸上现出无奈的神色,话里居然带了些孩气:   “连姑娘不知,展某但逢出差就没吃过一顿正经饭,因此定要补回来。况且今夜还要进宫值夜,所以要预备着夜宵……”   正说着,他不由得心里纳闷:怎么自己今日的话匣子似乎收不住?   想到这里,他又猛地醒觉,喊道:“劳烦再包上几个酥饼。”      随着街市的人越来越多,连翘觉得有点坐不住了:“展大人您慢吃,我回去了。”   展昭又咽下一块肉片:“如此,连姑娘慢走。”   见她逃也似地挎了篮子往开封府方向而去,展昭虽有些疑惑,倒也没有多加理会。      却不知这边厢,连翘想的是——   我没有您老的心理质素,对旁人视若无睹在被她们指指点点发花痴口水流了一地都能吃得心安理得……   口胡,还有您老那彪悍的胃口啊!      回到开封府时,已是日头当天。      黄婶正在厨房里切菜,连翘见状,连忙凑过来要帮忙,却让黄婶给打发了去洗茄子。   “哎,黄婶,那事儿你想得如何?真要回去了吗?”厨房里的小工名叫王发财的喊道。   “多嘴,宰你的鸡去!”黄婶白了他一眼。   王发财嘿嘿一笑,便不多言语了。      过了不久,王发财又道:“既然有儿孙福能享了,当然是高高兴兴地随他们去了。这好福气,我想要都没有呢。”   黄婶一块抹布扔了过去:“这小子要是不说话,皮就痒!”   “我自己在跟自己说话呢,又没碍着您的事。”王发财咧着嘴笑道,“况且,这是高兴的事情不是?”      连翘终于听出话中端倪,连忙走过来问道:“黄婶,您要走了?”   黄婶看着她,叹气道:“也瞒不住你们,昨晚我儿子和媳妇找人捎了信来给我,说他们的农庄干得好,孙子又还小,要接我回乡去帮衬着呢。”   “啊?”连翘一下子懵了。   自她入开封府的厨房帮工以来,黄婶便一直看顾着她,还特地将一些巧手小菜教予了她,惹得其他小厨眼红不已。   连翘没有家人,她早已将黄婶看成亲人一般了。   如今听得黄婶要走,连翘心里便顿时像被生生地堵了一块大石头。      黄婶看见她扁了嘴,神色黯淡的模样,心有不忍,安慰着说:“虽是这么说,我还没决定要不要走呢,你莫要这个样子,叫人看了好不心疼。”   连翘吸了吸鼻子,闷闷地低下头去。顷刻,她又抬起头来,笑起一个小酒窝:“黄婶,咱们还是快些将菜给炒了罢,快到用饭的时辰了呢。”   “嗯,你来。”黄婶将锅子一指,说道。   “我?”   见黄婶跟她颔首,连翘便也点点头,自炒菜去了。      晚饭过后,连翘顶着一头夜幕碎星,蹲在院子里刷碗。   突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她身后缓缓行过。   “谁?!”   连翘一把抄起一个大瓷碟子,摆出一个标准的发暗器姿势,喝道。      “……”   来人默然。   “姑娘,你这是何故……”   连翘回头一看,顿时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倒抽了口冷气:只见衣衫不见人。   ——慢着,这声音有点熟。   她壮着胆子凑上去一瞧,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将碟子放下。   包大人啊,你不要风高夜黑地穿着一身长衫毫无悬念地在院子里晃好不,人吓人是会弄出命案的。      “包大人。”连翘连忙喊道。   “我却不知,原来姑娘亦有几分功夫。”包拯想必是被她刚才的过度反应吓了一惊,苦笑道。   连翘干笑,这开封府不是头一天遭人潜入图谋不轨了,如今府中上下无论何人,都会随身带着一两件有攻击性的兵器,用来防身。   譬如,大瓷碟子……   ——可砸可敲可顶可拍可割可挟持人质。      “包大人因何到这儿来了?”连翘问。   “夜晚无事,本府便出来走走,想想案子。”包拯答道。   “喔,什么案子?”连翘的小八卦精神又出来了。      包拯见小姑娘眼神闪亮地望着自己,就将那案子给说了出来。原来是有两个人来告状,甲说乙在自己喝酒的时候,把交给乙保管的银两给私吞了;乙反咬一口,说根本没拿过甲的银两,甲其实在诬陷好人。包拯一时不能判断谁人说的话孰真孰假,因此将两人都关进了牢里。      连翘歪着头想了一会,可惜她并不是断案的头脑,想来想去都没有头绪,只得上前去望着包拯说道:“阿翘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天下没有什么案子是能难得倒包大人的。”说罢又点头加上一句,“大家都是知道的,都是这么说的呢。”   包拯看她一派认真的模样,心情不由得轻松了几分,微微一笑。   “连姑娘过誉了,老夫能力有限,怎敢夸口能破天下案子呢。”      他的自称从“本府”改成了“老夫”,连翘却没发现这个微妙的小变化,继续点头说道:“包大人莫要想得太晚了,早点歇息,阿翘明日给大人做点好吃的。嗯嗯,我记得大人说过,吃了甜食以后,脑子才更加好使,是么?”   包拯不由得咽了下口水,面上却不为所动,一边抚须,一边点着头说道:   “连姑娘说得对,正所谓‘民以食为天’,此乃千古真理。老夫亦不能免俗呀。”      说罢,他叮嘱了两句连姑娘也要早些歇息,便信步走开了。   连翘复坐下来,一边刷碗一边想道:果然是包大人,连吃点东西都能想出那么有道理的话,这龙图阁的大学士就是学问好哇。      洗完了碗,连翘将木盆端到厨房里安顿好,便回到自家的屋子里休息着去了。   连翘在窗子前托腮发了一阵子的呆,在黄婶的安排下,她进开封府工作已经好几个年头了。说长不长,但是她很喜欢这份差事,开封府的人对她也很好,尤其是黄婶。因此今早听到她要走的话,连翘整天都是闷闷不乐的。虽然说黄婶不一定要走,但是儿孙孝顺,老人家心里高兴得很,当然是想享这天伦之乐的,又怎能一直呆在府里头呢?   唔,黄婶既然就要回乡的话,自己总要准备一点礼物的。想到这里,连翘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个上了锁的小铜箱子,开了锁,里面铺了十来个小小的银锭子,还有好几串钱,整整齐齐地叠在箱子里面。   这些银子,连翘已经攒了好几年。她其实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念头,只想安安分分地继续干下去,攒够了银子后,便辞掉这个差事,在街市热闹之处开一间馆子,安稳地做点小生意,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想到这里,连翘从箱子里取出两串钱来,掂量着明日上街去,给黄婶买些好东西让她捎回家乡。   随后,连翘便下去洗了洗手脸,上床歇息了。    ☆、【○三】一清二白勘破案   连翘喜爱光顾的那个香料铺子,名字其实很有意思,叫“辛师傅”。   按照店主人石竹的话说,他店子里卖的主要调味料是罕见的辛辣类,因此取了这个“辛”字,“师傅”二字则取了烹饪高明之意,合起来既生动又好记。      连翘到了铺子时,差点被人群给生生地挤了出去。      “石老板,这个香料用来炖猪头肉行么?”   “石老板,你的眼睛珠子真好看,怎么跟我们的就是不一样呢!”   “石老板,这些也是番椒吗?个头怎么大着那么多?”   “石老板……”      石竹一脸耐心地向各位客人解释着各种问题。他长得好看,讲的官话又流利。店铺里时常进有新奇的货物,他本人很是机灵,时常给熟客们算得便宜些少,因此大婶大姐们都喜爱来他这儿买各种作料。也难怪别人眼红他的生意做得比别家要好。      好不容易将一群妇人送走,石竹赶紧出得柜台,笑得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对呆在一旁出神的连翘说道:“连姑娘,刚才来不及招呼你,实在是太抱歉了。”   连翘摆摆手道:“石老板不用客气,我的事儿不急。”      石竹一边整理着有些杂乱的货物,一边问道:“不知鄙人有何处能为连姑娘服务的地方?”   连翘听得他一番古灵精怪的文绉绉说话,不由得笑了起来:“厨房里的黄婶要回乡了,我想买些好东西让她捎回去。”   “原来是这样。”石竹点头表示理解,“这些糖冰是我新进的货,比起平常你们用的要清甜很多。”说罢,他取来一个小罐子,示意连翘掰一块试试。   连翘不好推辞,便掂了一小块放进嘴里。   “好罢,我就买了这个,给我称多一些,府里也能用到。”连翘点点头,说道,“还有其他的么?”   石竹便开始介绍店里新进的豆油,说道能用来下锅炒菜肴,换一换口味亦是很不错的。   连翘想了想,也就答应了。      连翘提着两包糖冰和一罐豆油出得店来,回到开封府里头。      厨房里的火正在生的熊熊地,黄婶、副掌勺钱叔,和几个小厨、帮工们,都正忙得不可开交。连翘忙将东西放到柜子里头,安置妥当,便洗了手要来帮忙。      黄婶一边将一盘馉饳儿下进滚水里面,一边朝连翘喊道:“公孙先生吩咐了人来说,大人今晚要忙至深夜,要厨房里头做些甜食当宵夜送去。阿翘,你便想想看要做些什么,准备着去罢。”   此话一出,除了副掌勺钱叔还在乐呵呵地切菜外,几个小厨皆抬起头来,一脸嫉妒地望着连翘。   连翘也没多想,答应一声便自忙去了。      厨房外,连翘正拿了些泡过的黄豆,在石磨旁捣鼓着什么。   “阿翘哇,你总算是熬出头了哇!”有个小厨名叫李四的蹭了过来,羡慕地说道。   “小四子,你在说些什么呢?”连翘望了他一眼。   “黄婶要回乡了,大家都望着那个总掌勺的位置眼红着呢。”李四向来跟连翘交好,说话也不与她避忌,“他们都在猜,黄婶只有你一个关门弟子,当然是把你推上去——总掌勺哇,一个月好几两的银子哇……”李四一对眼睛亮闪闪地,闪着银子的光芒。   “不是还有钱叔么?”连翘捧了一把黄豆放进磨里,舀了些水,轻轻巧巧地转起了那个小柄。伴着豆香,一股浓浓的豆浆便涌了出来,又透过一块用来滤渣的纱布,滴在盆内。   “钱叔说他过两年也要告老啦,担不了那个重任。”李四一边吸溜着鼻子,说道,“好浓的豆香,阿翘你在做甚么点心呢?”   “今晚便知道了。”连翘听得他在赞豆香,心里很是受用,笑眯眯地说道,“你要是闲着便去帮忙挑些绿豆来,要个头好的不烂的,晚些点心做好了,给你留上一块好不?”   李四听得有点心吃,忙不迭地点着头,乐颠颠地去挑绿豆去了。      连翘在蒸笼旁又是搓粉又是调料地忙了一个晌午,方将点心给做好,上了蒸笼。   乳白色的烟气袅袅地飘着,连翘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靠在木台子旁歇息。窗边有几个雀儿在闹,连翘便抓了一把小米扔去,看它们互相啄着玩。      “阿翘,做了些甚么好东西?”黄婶笑着过来问道。   连翘见火候就快够了,连忙掀了蒸笼,小心翼翼地夹出一个放进盘子里。却又不小心烫着了手指,她赶紧一边捏着自家的耳珠,一边吐舌头。      黄婶用筷子夹了点心放进嘴里一尝,连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黄婶,味道怎样?够甜么?”   黄婶将点心咽下去,点了点头:“大人肯定会喜欢这个。”   连翘拍了拍胸口,长舒一口气。   谁都知道,包大人那舌头对甜的承受力不是一般地强!   大家曾经一度怀疑,他那魁梧的身材就是长期嗜甜食所致——后来此猜测得到了证实,还是自小跟在包大人身边的书童不小心漏的口风。      黄婶忽然又指着蒸笼里余下的点心,两道眉毛一挑:“那几盘子的味道都这样?”   连翘赶紧摆手:“没有没有,那些不是要送去给各位衙差大哥的么,特地少放了糖。”   黄婶满意地点着头,慈爱地说道:“阿翘,你在烹调吃食这上面细心得很,只是少了点自信。一个好的厨子,要相信自己的手艺才是!”      连翘微低了头,搓着衣角嘟囔道:“您又不是不知道我……”   黄婶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傻丫头,这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连翘见厨房众人都不在,便从柜子里取出特地买给黄婶的东西,说道:“黄婶,你照顾了阿翘多年,现在要回去享福了。我没什么好送给您的,这是一点心意……给您捎回去家乡罢。”   “这孩子,又花这些冤枉钱。”黄婶心里甜滋滋的,嘴上却嗔怪道。      这边厢,李四推门进了来,看到那几盘子的点心,立马瞪圆了眼睛。   “看这小四子馋的,将这些端去给王校尉他们,莫要在路上吃光了!”黄婶一边将点心装进提盒里,一边嘱咐道。   “好嘞,保管替您办得妥妥当当的!”李四眉开眼笑地接过提盒,一溜烟地就往捕房跑去。      夜幕悄悄地降临,我们勤奋的包大人还在伏案忙碌。   房间里灯火通明,吱呀一声,连翘一手托了个盘子,一手推门而进,只见包拯正坐在案前阅读卷宗,偶尔与一旁的公孙策说上两句话。      连翘将吃食放在包拯案旁一角,公孙策见状,说道:“大人,不妨先用点宵夜?”   包拯早些时候吃的晚饭已消化得差不多,现在正有点饿意,便顺势点了点头说道:“公孙先生也一同用些。”   他说罢抬头一望,见是前晚在院子里碰到的连翘,不由得微微笑道:“这里都有些什么名堂?”      连翘在案上布开冒着热气的吃食:一大碗白净的豆腐花,一碟浅翠色的糕点,清甜的气味惹得人直吞唾液。   她一边取了个小碗给包拯和公孙策盛豆腐花,一边笑吟吟地说道:“这是豆腐花,这是绿豆糕。”   “香气扑鼻,想来本府今夜又有口福了。”包拯掂须点头说道。   公孙策在旁边笑着附和。   连翘不由得望了包拯一眼,都说包大人铁面无私、不苟言笑,谁知他私下其实对待所有人都很是随和呢。      包拯端起碗来,吃了一口,略略有些惊讶:“这豆花却是甜的,本府平常吃惯了咸的,这倒是新鲜。”   连翘答道:“回大人,阿翘家乡的豆花便是甜的。”   公孙策吧唧了下,说道:“似乎还加了些甚么呢。”   连翘笑眯眯地道:“先生的嘴巴真叼,这豆花里面确实还加了些姜汁,夜晚露重,正好给大人和先生暖身驱寒。”   包拯和公孙策对看一眼,笑道:“你想得甚是周到。依本府看来,这吃食虽好,却还欠了些东西。”   “大人,欠了甚么?”连翘不禁有些紧张起来。   包拯笑道:“你莫要紧张,本府的意思是如此美食,怎能少了个好名?”      名字?连翘开始犯了愁。起名这回事,她可不像包大人和公孙先生那样诗书满腹、随手掂来的。   她皱眉苦思了好一会,灵机一动,说道:“大人和先生莫要笑话我,阿翘刚刚给它们取了个名字,叫‘一清二白’。”      “是个好名字。”包拯听了这话,正中下怀,点头不语。      包拯出神间,不经意地将手一侧,调羹里的糖汁滴在案前的卷宗上。   “哎呀!”连翘赶紧取了手绢去抹。      包拯突然将案台一拍。   连翘吓得连忙缩回了手,咬着唇不敢说话。      包拯望着公孙策说道,“明日如此这般,遣人去诈那乙的妻子一诈,说是乙在公堂已经招认盗银,这番是前来取赃物的。”   公孙策了然:“大人好计策,如此说来,他妻子必会以为事情败露,而将盗银交出,证据便自然手到拿来了。”   包拯抚须说道:“他二人的话孰真孰假,皆会一清二白。”      连翘在旁边听了半天,脑子刚转过弯来,敢情他们两个是在说那喝酒偷银两的案子呢!昨晚包大人还跟自己提过来着。   包拯见小姑娘似乎被自己吓到了,笑道:“都是本府一时失态,吓着姑娘了。”   “呃……大人,不要紧的。”连翘暗地吐舌,她怎么敢跟包大人认真计较呢。      “不过,多亏了姑娘的这个‘一清二白’,本府才豁然开朗。”   “如此说来,阿翘应记一功。”公孙策半开玩笑地说道。   “公孙先生可有想法?”   “厨房的总厨黄婶还乡,向学生推荐由阿翘顶上,学生已然答应。”公孙策说道。   “此事由先生做主便好。”   包拯点了点头,开封府的内事一向有公孙策打理,他本放心得很。今晚刚好提起,他也乐得卖个顺水人情。   况且,这小姑娘貌似还挺了解自己的胃口的,这便是难得之处了。      见连翘还呆呆地站在那里,公孙策朝她使了个眼色:“阿翘,还不快多谢大人?”   “啊,是!……多谢大人……”   连翘一时之间还反应不过来,被公孙策一提醒,赶紧低头行礼。      待他二人吃饱喝足,连翘收拾好东西,轻轻将门掩上。      她想起不日将要接手黄婶的活儿,心里虽是兴奋,却还略略有些不安:   这小四子平日里就嘴快,这次还真让他给说中了啊……      捕快房里。   “哎,展大人,这是兄弟们特地留给您的绿豆糕,您尝尝?”   展昭看是衙役们的一番好意,便不忍扫了他们的兴,取起一个来放进嘴里。只觉满口豆香,糕质软绵细润,清甜而不腻。      “好吃。”展昭赞道。   衙役们俱是高兴,连声说着展大人您爱吃就吃多些。      “大人可曾尝过?”展昭素知包拯的口味,思忖着要给他送些去。   “展大人放心,这是厨房新鲜做的,想必早已给大人送去。”衙役连忙说道。   “噢,这便好。”展昭点头,也不再多言。    ☆、【○四】川贝梨羹疗妒汤   自黄婶走后,连翘便顺顺当当地成了开封府厨房的总大厨。   这是件好事,但她如今却比当小厨时要忙碌得多。切菜煮肴,差不多都是她一肩挑下。      厨房里没有多少个人是真心为她高兴的。除了副掌勺钱叔和平时与她要好的李四。      灶上的蒸笼冒出烟气氤氲,水还没滚开,正发出闷闷的咕噜声。   “小四子,来帮我将这些糖冰敲碎。”连翘一边削着个梨子,一边说话。   “来了来了!”李四正在砧板上切肉粒,听了这话,赶紧洗净了手过来,抓起小榔头便往一块糖冰上敲去,谁知弄得急了,榔头一偏,却敲在他自己的手上,痛得他捧着手直叫唤。      连翘赶紧停下手上的活,看李四的手指淤青了一小块,没甚大碍,才放心下来,说道:“你到那边歇息一会罢,我来做便好。”   李四看厨房里只剩下他们二人,那些小工皆有意无意地欺负连翘使唤不动他们,一个个地趁机偷懒,不是买菜的时候磨蹭个半天,便是帮厨的时候心不在焉;钱叔又是个一棍子都打不出一句话来的老好人。因此李四早已憋得满腹牢骚了。      “太过分了!”李四小声嘟囔道。   “小四子你干嘛呢?”连翘疑惑地抬头看他。   “呃,没事。”李四指着梨子问,“这个用来做什么呢?”   “公孙先生说展大人病了,上火咳嗽了好几天,要厨房做点儿清淡的吃食送去。这个川贝梨羹吃了能润肺消痰,是味好东西。”   “这个能管用么?”   “保准管用。”连翘甜甜地笑道,手起刀落,熟练地将梨子蒂切掉,留着当做盖子。又换了小刀子将梨芯挖空,做成晶莹剔透的梨盅。   连翘又取了张干净的纸,手一转卷成小纸筒,将碾碎了的川贝和糖冰通过纸卷灌进梨盅里,用梨蒂盖子盖上,随后将梨盅放进宽口白瓷炖盅里。      “成了?”李四看她掀开蒸笼盖子,将炖盅安放在内。   “成啦,将它隔水蒸了,看一个时辰的火就好。”连翘蹲下来眯眼朝灶底望去,抽了几根柴,“火势太猛了些。”      李四随她走出门来,只见小工王发财正晃悠着往这边走来,手里举着一串肉丸子,边走边啃。   “你看看这——”李四指着王发财,义愤填膺。   连翘连忙将他的手指给拽了下来。   “他们摆明了欺负你么!”   连翘想了想,终究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做工只是图个生计罢了,过得开心便好,为啥非要跟人过不去呢?”      说说展护卫这边的事。   话说展昭因进宫值夜,仁宗一高兴,赐了他好几顿烤羊肉,谁知让他吃出了个燥热上火、咳嗽不已。仁宗见状,赶紧免了展昭一月的值夜,要他待在开封府好生休养。因此这几天包拯和公孙策都遵旨将展昭留在府内,不让他沾手公务,又汤药不断地送去,弄得他浑身地不自在起来。      展昭一连在房内闷了几天,憋得发慌,忍不住走到外边去舒展舒展筋骨。   院子里空气清新,展昭顺势放开手脚练了几招,抬眼望去,只见院角井旁有一人在打水,仔细看去,是个姑娘家。   “连姑娘?”      连翘被那声音喊得一个分心,手里的绳索一滑。展昭眼疾手快,连忙上前一手抓在麻绳上,稳住了那直直地往井里掉下的水桶。   “我来罢。”展昭温言说道,声音依旧带着几分沙哑。   “不敢劳烦展大人,别看我没有武功,力气却是很大的。”连翘往上一挽衣袖,露出纤细的手腕,一下一下地将绳索往上扯。   展昭只得站在一旁看着她将水桶提上来。挺沉的一桶水,弄得连翘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她也不计较,抬起袖子来一擦,方望着展昭说道:“展大人不是病着呢么,怎么还跑出来吹风?”   “出来走走。”展昭如实答道。   “那可不行,热症最忌风邪入体,展大人还是快回房待着去罢。”连翘眨了眨眼睛,忽而又想起了什么,“厨房里炖着汤药,待火候够了,我便给展大人送来。”   这话听得使人心里头舒服得很,展昭不由得点头微笑:   “那便劳烦姑娘了。”      展昭正倚在床上看书,只听得外面有人在敲房门。   “是连姑娘么?请进。”展昭放下了书,汲鞋而起。      吱呀一声,门开了。   “展大哥——”   展昭听了来人的声音,身躯一震。   来人莲步轻移,款款而进。      “展大哥,你好些了没?”来人进得房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展昭身边。   “庞小姐。”一阵香气袭来,弄得展昭鼻子里直痒痒,他连忙后退了一步。   来人果然是庞太师的二小姐庞金花,后面跟着丫鬟玉桂。      “展大哥为何如此不爱惜自己,金花闻说展大哥病了,我这心里头……”庞金花抬手以袖擦眼,低头朝玉桂一使眼色。   “小姐听说展大人病了的消息,急得坐立不安食不下咽,非得亲自来探望一番。展大人请看,这些便是我们家小姐对您的心意。”玉桂马上将手中的提盒放下,将里面一盅盅的炖汤,一盒盒的珍贵药材给摆了满满一桌。   “多嘴!”庞金花嗔道。   展昭唯有苦笑:“庞小姐的好意,展某心领了。这些礼物展某却万万不能收下。”   庞金花急了:“展大哥如此说来,难道是嫌弃金花?”说罢便将脚一跺,泫然欲泣。   玉桂赶紧上前扶着庞金花,一边掏出绣帕来递给她:“展大人,我家小姐对你一番好意,你怎么就不懂得怜香惜玉呢?!”   展昭的头又大了一圈,只得拱手赔礼:“是展某一时失礼,请庞小姐莫要见怪。”   庞金花破涕为笑:“我怎么会怪展大哥你……”      门又被敲响了。   展昭如逢大赦一般地前去开门:“连姑娘。”      “展大哥,连姑娘是谁?!”   浓浓的火药味从展昭身后传来,众人似乎能闻见在空气里被烧糊的味道。   “阿翘是开封府厨房里干活的。”玉桂赶紧凑上去,低声跟庞金花说道。   原来是个做饭的小丫鬟罢了,庞金花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连翘将汤搁在桌上,忙向庞金花行礼,又望着展昭说道:“展大人,这汤刚刚炖好,待放着先凉一凉,便能吃了。”   展昭含笑点头。   庞金花将眼尾一睄那汤,撇着嘴说道:“你这丫头胡乱做的什么粗劣东西,怎么能让展大哥吃?”说罢扭头说道,“玉桂,将那汤给倒了!将咱们带来的人参乌鸡汤盛了,端来给展大哥。”   连翘一想,这可不得了,展昭要是喝了这个,还不弄出个七窍流血来?她连忙阻止说:“展大人患的是热症,这人参恐怕大补了些……”   “大胆,这里哪里有你说话的地方?竟敢顶撞本小姐!”庞金花一向娇生惯养备受宠爱,庞府中有哪个下人敢得罪她?这不,被连翘稍微逆了下意,她便忍不住发作了。   展昭出声阻止: “庞小姐,小事一桩,请莫与连姑娘计较了。”   “展大哥,你看她……你还帮着她!玉桂,给我掌她几个耳光!”庞金花又是委屈又是吃醋,愈发地不依起来。   “慢!”展昭听得庞金花如此咄咄逼人,不由得冷下脸来:“展某出身山野村夫,只喜这些粗劣吃食,庞小姐错爱,展某受之有愧。”      一时之间,屋内的气氛有点僵。      “庞小姐误会啦。小姐不信奴婢不要紧,但这是公孙先生吩咐厨房为展大人做的药汤,奴婢只是奉命办事而已。”连翘的眼珠子在展昭和庞金花之间溜了一圈,屈了屈身,向庞金花说道。   “噢,原来是公孙先生的意思。”庞金花听了这话,火气才消了一半,“那你倒是说说,这汤有何名堂?”   “公孙先生说了,这汤名叫川贝梨羹,对咳嗽很是有用,还医一味奇症。”   “奇症?何等奇症?”   “这个梨羹呀,又好吃又能治病降火,还有个别名叫疗妒汤。”连翘说得一脸认真,“最是适合女子服用了。”   展昭听到此处,已经是忍俊不禁。      “疗肚汤?”庞金花秀眉一皱,“喔……你是说这汤能治胃症么,既然是公孙先生开的汤药,必然是好的。大夫说本小姐向来脾胃燥热,正好试试这个。你且说说这疗肚汤如何做来?”   “小姐若是要吃,便将川贝换成银耳,再加几颗莲子,合着糖冰与梨子一同炖成甜羹便可。”连翘笑微微地说道,“偶尔吃一吃,既能下火滋阴,又能美颜养胃。”   “记住了没?!”庞金花望了玉桂一眼,早就将那火气抛至九霄云外,只一心想着这个能有奇效的疗肚汤。   “是,小姐。”玉桂赶忙答应,又压低声音说道,“小姐,老爷嘱咐咱们定要赶回去赴陈大人设的宴,这时辰已经……”      “展大哥,那你好好休息,金花改日再来看望你。”庞金花恋恋不舍地看着展昭,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庞小姐慢走。”展昭和连翘将庞金花送出门去,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二人回到房间,连翘将梨羹盛进小碗,递给展昭道:“展大人,你慢吃。”   梨羹浓稠滑腻、色泽光鲜。糖冰的清甜刚好遮掩了川贝的苦味,香气沁人心脾。      连翘见展昭手里拿着调羹,却眼带笑意地望着自己,她拿手在展昭面前晃了晃,奇怪地问道:“展大人,你还好吧?”   “没什么。”展昭低头去喝羹,却掩不住唇边那抹漾开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打滚求~乃们懂的。 介是BS的暮大人给画的女主人设,很有爱(旁边的是啃包子的展大人,网上找的): ☆、【○五】一鸡四味狱里香   开封府的厨房供应着府里上下的一日三餐,因此每日都开工得特别早。今日轮到副掌勺钱叔出外采办厨房所需的调味料和肉菜等物。   钱叔是卯时初出去的,直到辰时末,他才大汗淋漓地走了回来。      “钱叔,平日里您总回得早,怎么今日去了那么久?”连翘一边洗菜,一边问他。   “晦气得很!我本打算到‘辛师傅’去,想着那儿能将货一次买齐全,谁知碰上了咱府里的王校尉和马校尉,带着一群人,正嚷嚷着要封店呢。”钱叔将手里的东西一搁,擦了擦汗,“我只好又跑了好几个铺子,才将东西买全,就赶着回来了。”   “封店?”连翘一惊,赶紧将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凑过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石老板犯下什么事了?”   钱叔一摊手,说道:“这个我倒没有仔细打听,你上捕房里问问他们去?”   连翘点了点头,拜托一个小工把菜给洗了,才往捕房处走去。      “阿翘,今日吃些什么?”连翘走不了几步,迎面便碰上了马汉,看样子才从外面回来。   “马校尉,你告诉我一件事,就少不了你们好吃的,不然就没了。”连翘站定,跟马汉讲起价来。   “到底是什么事?”马汉一听连翘这个口气,赶紧问道。   “‘辛师傅’的石老板犯了什么罪,你们把他拿到哪儿去了?”连翘问道。   “哎,你说的是这件事啊。有人来报案说,那石老板铺子里的调味料吃坏了人,我们兄弟几个总要去查个清楚不是?”   “怎么可能?”连翘不信,“我也在那里买过东西做过菜,怎么你们一个个的都没事?”   “报案的是云来酒楼,说是昨晚刚从石老板那买了一些五香粉来做菜,客人吃后就立马出了一身的红疹,又痛又痒。但没放这粉的菜都没事。因此咱们初步估计是那五香粉搞的怪。”      连翘越发地疑惑起来,她想了想,追问道:“那石老板现在在哪儿呢?”   马汉抓了抓头,答道:“暂时关在大牢里呢,哎阿翘,我把事情都告诉你了,可别少了兄弟们一顿好吃的!”   “行了行了。”连翘胡乱地应了几句,拔脚回到了厨房里。      石竹平日里将店誉看得那么重要,怎么会让自己铺里卖的货物出事?自己跟他是一场相识,却要看看能帮上些什么忙才是。   连翘想到这里,盘算了一会子,便在厨房里抓了两只鸡,忙活起来。      开封府的大牢前,冒出了一个扎着蓝色头巾的小脑袋,却是连翘在探头探脑地张望着。      “那小姑娘,你在看什么呢?这不是你能来玩耍的地方。”看门的衙役好声好气地对她说道。   “这位大哥,我有个朋友被关在里面了,能不能请大哥卖个人情,让我进去看一看?”连翘赶紧将手中的提篮举了举,“只是送个饭而已。”   “兄弟,我认得她,这小姑娘是在府里厨房干活的,咱们兄弟便通融通融罢。”另一个衙役望了连翘一眼,“进来进来。”      连翘笑得双眼都眯了起来,将提篮搁在大牢里的桌上,取出几盘子东西来:   “这是我为几位大哥做的一些吃食,还请几位大哥莫要嫌弃。这里有红烧的凤爪鸡翅尖儿,还有一盘姜葱炒牛肉,一盘香辣土豆丝,给大哥们下酒吃。”   “这小姑娘惹人疼!”衙役们闻得香味勾人,个个精神一振,喜得都围了过来。一边叫人去打酒来,一边嘱咐连翘道,“看在咱都在府里做事的份上,你就去看看你朋友罢。快着些儿,莫要让咱们难做就好。”      衙役们正在大快朵颐的时候,连翘便问了石竹所在的牢房,提着篮子溜到那边去,小声地喊了两句:“石老板,石老板!”   石竹的穿戴有点狼狈,微卷的头发随便地在脑后扎成一把,在丝丝透进来的阳光下显着棕褐色的光泽。他靠墙半躺在稻草上,听得连翘的呼喊,连忙蹭了过来,青蓝色的眼珠子闪着惊喜的光芒:“连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叫我阿翘就好。我来看你呢,石老板,你怎么被关到大牢里来了?”连翘问道。   “我也不知道,他们非要说我卖的五香粉吃坏人……就把我抓到这里来了。”石竹一皱眉头,摸了摸自家的鼻子,“好香,我都饿了半天了。”   连翘赶紧将饭菜拿出来,给石竹塞了过去。      石竹捧了碗,一边咬着筷子,一边盯着面前的饭菜出神。      “香油贵妃白切鸡、合蕈木耳蒸鸡丝、鸡心鸡胗炒青菜、山药鸡骨熬鲜汤。”连翘一样一样地指点着说道,“这个统共叫一鸡四味,石老板你尝尝看?”   “一只鸡做出来的?”石竹竖着手指问道。   他夹了一块贵妃鸡放进嘴里,细细地嚼了嚼,只觉得嫩滑无比;又喝了一口鸡汤,鲜香浓郁。青菜爽口甜脆,合蕈软嫩多汁。   “好吃好吃。”石竹感觉舌头上的味蕾都跳起了舞,他却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品着,像在享受至高无上的美味,吃姿极是好看。      连翘看着他出神。   “阿翘?”石竹唤了她一声。   “呃,石老板,你吃东西的样子真好看。”连翘说的是真心话。   石竹低了头,半晌又抬起来:“阿翘,你信我是无辜的不?”   连翘拧了拧眉头。   “阿翘,你相信我么?”石竹又问。   “阿翘只知道,清者自清。包大人是不会冤枉人的。”连翘轻声说道。   “我发誓,我未曾做过害人的事。”石竹抬起双眼看着连翘,犹如两汪清莹莹的水。      “小姑娘,时辰差不多了。”外面的衙役喊道。   “好了。”连翘赶紧答应,将碗筷收拾完毕,又把一包物事塞给了他。   “对了,我还顺便卷了些煎饼,有肉馅的,有糯米馅的。石老板你先藏着,饿了就拿来吃。”   说罢,连翘向石竹告辞后,挎了篮子便要走。      “阿翘!”   “嗯?”   “等我出去以后,也请你好好地吃上一顿饭。”   “石老板不用客气。”      石竹目送连翘出去后,才呼了一口气,将裹着煎饼的油纸包仔细地藏好。      与此同时,展昭带了一群衙役直往云来酒楼奔去。      云来酒楼是个老字号了,突然发生这等砸招牌的大事,直使酒楼的众人措手不及,立马就有好事之人上开封府去报了案。酒楼里面热闹得很,外面也聚了一群围观群众,正探头探脑地往里面看着,一边议论纷纷。   几个因吃了那用五香粉做的菜、出了满身红疹的食客趴在桌上直哼哼,大夫刚为他们诊了脉,确诊是吃错了东西的缘故,又嘱咐不能用手乱抓。几个食客痛痒难忍,暗叹自己倒霉,心里早已将这酒楼的上下给问候了几百遍。   许是感觉到食客的怨气,云来酒楼的老板和老板娘更是坐立不安起来。展昭和衙役们一进门,哭丧着脸的老板和老板娘就扑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个不休,急急地要展昭还他们一个清白。看那阵势,非要展昭封了石竹的铺子治了他的罪不可。      展昭是见惯了这种场面的,一袭绛红的官衣往那儿一站,乱糟糟的酒楼便安静下来不少。他再好言相劝几句,老板和老板娘便像吃了颗定心丸,规规矩矩地立于一旁看他们办事。   王朝上前询问了大夫几句,便回来向展昭说道:“展大人,大夫言这些食客是中了一种名叫白麟草的毒,只要碰着了一点儿,皮肤便会发红发痒。这几位的情况更严重一些,因为将毒服下了。”   展昭低头思忖片刻,望向云来酒楼的老板:“可否引我等到厨房一看?”   老板忙不迭地点头,遂带了展昭等人奔厨房而去。      云来酒楼的厨房布置得井井有条、设备齐全。在老板的吩咐下,一众厨师和帮工都垂头站在一边,待展昭来问话。      展昭在厨房里转悠了一圈,又命人将从“辛师傅”购来的五香粉取来,拿了一些给大夫看去,随后望着老板道:“可否劳烦贵店的大厨为展某做点吃食?”   老板估摸着展昭肚子饿了,赶紧催道:“还愣着作甚?快为展大人炒两个小菜!展大人,您要不要来壶好酒?小人这儿有上佳的玉醑酒,这就叫人给您和各位大人取来……不知展大人爱吃什么小菜?”   展昭笑道:“不必劳师动众了,就做那外头点的五香牛肉和五香带鱼罢。”   老板心里咯噔一声,这下坏了,这展护卫不是想以身试毒吧?若吃出个什么来,包大人还不将他这儿给一窝端了?      想归想,老板还是不敢逆了展昭的意,赶紧硬着头皮催厨师给展昭炒菜去。      那厨师必然是做惯了菜的,三下五除二地将五香牛肉炒好,一旁有帮工来用布将锅子抹净,又重新将带鱼下锅炒毕。两盘热气腾腾的菜肴放在木台子上,惹人垂涎。   老板惴惴不安地朝展昭递上筷子。      展昭手里拿着筷子,却不夹菜,口里说道:“展某有一事不明,这位小兄弟请过来一下。”指向刚才抹锅子的帮工。   “刚才我发现你用一块布去擦那铁锅,不知此举是为何?”   “这是为了防止菜的味道混淆在一起,因此每做一个菜,小人都负责将锅子擦干净。”那人答道,眼神闪烁。      展昭微微一笑,点头了然。   “但你此举,却暴露了你是下毒之人的真相!”      说罢,展昭将手中的筷子叉了那人的手腕一夹一扳,那人吃痛撇了手中的布,只见他的手上红疹满布,症状居然与外边的食客一模一样。    ☆、【○六】春雨如丝品酒归   帮工惊得用力要将手缩回要逃,却不知展昭力大得很,二根筷子如铁钳一般将帮工的手制得死死的,丝毫不能挣脱分厘。   “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我们待你不薄,你居然要害我们!”老板气得双脚直跳,指着那帮工破口大骂。骂完以后,又忙不迭地朝展昭等人作揖,感谢他们还了酒楼上下一个清白。      案情水落石出,那帮工是受人唆摆在酒楼里下毒,目的便是要陷害“辛师傅”的调味料吃坏人,致使其生意惨淡,甚至捉人封铺。帮工在展昭的追问之下,终于将所作所为给招了,同时也束手就擒。随后,云来酒楼的老板和老板娘千恩万谢地送了展昭众人出去。   他们甫踏出门,周围就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间杂许多叫好声,不外乎于“好!”“开封府的人办案效率真是快”“害人终害己”“展大人真俊”……之类的话。      展昭等人将帮工押回开封府结了案,这么一来,石竹自然是无罪的了。包拯随即就下令,将石竹从牢里放了出来,衙役奉了包大人的命,又好声好气地对他安慰了几句。石竹本身清者自清,虽然被关了未够一日的时间,也没认真去计较些什么,出了牢门后也就神清气爽地回店去了。      碰巧这日下午所有衙役都回了府,因要备餐的缘故,连翘在厨房里忙得不可开交,心里还惦念着石竹的事情。她见自己走不开,便托了李四将饭菜拿去给石竹。不到一刻的时间,李四就乐颠颠地回来了,手里的饭菜被原封不动地带了回来。   “这是怎么啦?”连翘一边切着姜丝,一边望着李四问道。   “我去到大牢的时候,牢头大哥说石老板已经被放出去了。多亏了展大人和王校尉他们,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将人犯给捉住了!”   李四兴奋地述说着方才探牢的事儿。   连翘听到此处,心里一喜,吩咐道:   “我就说呢,石老板怎么会做出那种事儿来?小四子,你去将新到的一篮河鲜取来……咱们做鱼肚儿羹和鲜虾丸子给衙役大哥们加菜!”   “来了!”李四见连翘高兴,意味着自己也会跟着有口福,忙不迭地洗手干活去。      一顿好忙活,厨房众人已将菜肴做妥,各各分工将饭菜送去。   李四一解围裙,衣裳里掉出一张纸来,他拾起一看,赶紧拍了拍脑袋,喊道:“阿翘,看我这记性,差点忘了还揣着石老板托牢头大哥给你的信儿,喏。”李四将纸片递给了连翘。   连翘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寥寥几字:“戌时,辛师傅,略备薄酒小菜,请务必赏光。”   李四凑过来问:“有啥事么?”   连翘答道:“石老板要请我吃饭呢,小四子,这是大人的饭菜,你送到内堂去罢。我晚上才回来。”   “好嘞,你放心!”李四吆喝一声,笑得见牙不见眼,心底盘算着又能顺上几筷子来解解馋了。      连翘洗净手后,回到房里换了套干净的衣服,挎着个小布包便出了府往“辛师傅”而去。      天色不算很晚,石竹的铺子居然已经关了门。连翘上前轻轻地一敲,门便开了,迎接她的是石竹大大的笑容。他一个侧身,让连翘进了店。   “哈……”连翘睁大了眼睛,“石老板,这是怎么回事?”      长条的木桌上,摆着十几个精致的银盘,里面放满了荤素点心,时新果子。有樱桃毕罗、蟹黄毕罗、糖蜜果儿、菊花饼、金橘水团、酥花糕。又有干果子如锦荔、枣圈、条梨、番桃。中间的银碗满满地盛着杂彩羹,一旁的碟子里铺着烤羊肉和三色水晶丝。真个是眼花缭乱,香气扑鼻。      “石老板,你真是太破费啦。”连翘咂舌说道,看着那堆银质的盘碗筷碟,这分明是从酒楼里订来的席面嘛。   “为了庆贺我没事,当然要丰盛一点儿。”石竹乐呵呵地说道,邀了连翘入席坐下。“这些算得了什么?好东西都还没有拿出来呢。”   还有?这里已经能使三五个人吃得捧着个大肚子走不动了。连翘咬着手指暗暗地想着,一边望向满桌子好吃的,她已经开始有点饿了。      石竹取出两个小小的白瓷浅碗,往里面斟了半下子的羹汁,琥珀色的液体分外好看。他将小碗分别放到连翘和自己的面前。连翘因走了一路,有点渴了,端起来便一气地喝了下去,完全没有留意到石竹那倏地目瞪口呆的神色。   石竹瞪大了眼睛,倒不是因为连翘那豪迈的吃姿:这是鱼露啊……      他虽然有一点惊奇,却没说出口,手里继续忙乎着。当他将另外一个盛满了透明液体的小碗放在桌上时,连翘觉得刚刚的茶水并不解渴,端起这个又一口灌下喉去。      石竹的心里直打小鼓:那是调好用来佐食的白醋啊……   这次,他却不知不觉地将心中所想的话说了出来。      白醋甫一入口,连翘便感觉有点儿不对劲,及至听了石竹的话,小脸一白。   石竹的双手僵在空中。      “……呃。”过了好一会子,还是连翘出声打破了这个尴尬的局面。   “阿翘,你……”石竹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神色里有点不敢置信。   “石老板,不瞒你说,我……没有味觉。”连翘小声地说道。   “啊……”石竹不知道该如何应接,不觉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抱歉……”      “没事没事。”连翘一手托着腮,另一手轻摆,神情已经恢复了轻松的模样,“嗯,我饿了。”   石竹赶紧为她舀了一碗杂彩羹,见她低头吃了一口,便忍不住问道:“好吃么?”话刚出口,他便恨不得抽上自己一个腮帮子。   连翘含着调羹,弯了眼眉说道:“好吃,石老板你快些尝尝。”   石竹愣了一愣,见她吃得那样香的样子,随即会过意来,自家也盛了一碗,笑眯眯地吃得有滋有味。      天色渐昏,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来,很是舒服悦耳。      石竹见吃得差不多了,便提议要喝上两盅,连翘的酒量却也不浅,就点头答应了。过了一会儿,石竹手中提了好几壶酒回席,又取过两个琉璃杯子。   “阿翘,先吃多些菜,待会不那么容易醉。”石竹招呼连翘吃菜。   连翘也不跟他客气,叉了一筷子菜便往嘴里送。      “我初到中原的时候,感觉真是奇怪。这儿的人高兴了要喝酒庆祝,不高兴也要借酒消愁,你说到底为个什么呢?”石竹一边咽下菜肴,一边说道。   “图个一醉方休呗。”连翘也咬了一口烤羊肉嚼着,答道,“石老板,你在家乡也爱喝酒么?”   “我的家乡在一个名叫芫香国的地方,那里盛产的是果酒,不过它们没有中原的一些酒那么呛口,有时候还真喝不醉。”   见连翘出神地听着,石竹取过酒壶来,熟练地注满一杯酒,继续说道:   “若以大喜大悲的心情来喝酒的话,我看无论是多好的酒,都给糟蹋了。”他的手指甚是修长,衬着剔透的杯子非常好看,“这酒还是要静下心来,才能品出好味道。”      “这可不一定,”连翘眨了眨眼睛,接过石竹递给她的琉璃杯子,“依我看呀,你要是高高兴兴的话,就算苦酒都能喝出甜味儿来。要是愁眉苦脸的话,天下间最好的酒到了你的嘴里,都和白开水没个两样。”这喝酒喝的就是当时的心情,要的就是这个劲头不是么?   “说得好,那现在的这杯酒是个什么滋味呢?”石竹被连翘的一番说话触动了,慢悠悠地晃着杯中之物。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连翘咂巴了下嘴巴,摇了摇头。“我是尝不出味道以后,才学会喝酒的。”   石竹顿时有问她当年发生了什么事的冲动,却不忍破坏了如今的气氛,还是将话给咽了下去。      “那你想不想知道,这酒的味道究竟是如何?”石竹将酒杯往鼻子下一过,继而抿了一口酒,望着连翘问道。   “好呀。”连翘笑晏晏地点头,面上却现了一丝不解。   “你虽然尝不出来,我却可以说给你听。”石竹取过其中一个酒壶来,为二人斟满了酒,敛目想了想,缓缓地开口道,“花雕。芳香醇厚,浓郁中混和辛辣,像一个身经百战的勇士,披荆斩棘,醉卧沙场。”   连翘细细地品了一口,歪头想着,一面点了点头。   “红高粱。窖香浓郁,余味绵长。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叫桂花香,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石竹又为二人斟上一杯。   连翘听得入神。   “葡萄酒。”石竹一举杯子,“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连翘眼睛一亮,兴奋地一拍桌子:“我知道了……我知道这酒的味道是怎样的了!石老板你快些继续说!”   “女儿红。”石竹望着连翘霎时亮起来的笑脸,心情不知不觉地也好了起来,“洋溢少女的情怀,犹如初夏的凉风,吹过柳枝树梢。丝丝甜意,混杂几分青涩……”   ……      外边春寒微深,细雨如丝,依旧淅沥不断。    作者有话要说:唔,我不是个喝货,酒的一些解说是借鉴了电视剧的。 ☆、【○七】桃花粥里撞桃花   仲春,二月半曰花朝。汴梁内外花开如锦嶂,游人踏碧春。又有斗花会、扑蝶会,热闹非凡。此外,民间道佛两教还于寺庙道观内燃华灯、供圣会,为民祈福。      仁宗在朝时素重风俗,不但是日会在宫内与群臣一同游赏百花,还要嘱咐几位朝中重臣到坊间召父老以赐酒食、劝农桑。而今年包拯悲催地成为了赐酒食大臣的其中一员。      为何要说是个不得人心的差事?只因朝中大臣们都愿意随仁宗在宫廷御花园舒舒服服地漫步赏花,不时奉承几句,若做的诗词得了圣心,说不定更能得上几分赏赐。谁还希望纾尊降贵地到坊间去,与百姓们把酒话桑麻?更重要的是,虽说这酒食的花费是仁宗拨的银子,到头来万一不够,还不是负责的官员们自家掏的腰包?      这个差事年年轮流做,总有一年会落到你的头上。   众臣推来推去,今年竟联名将这个烫手的大馅饼砸向了皇帝的岳父庞太师和开封府尹包拯二人。      庞太师府。      “平时不见那帮草包这般上下一心,这次倒同声同气起来了!”庞太师坐在椅上想起了今日的朝会,心里不免有些郁闷。“娘娘答应说求皇上多拨一些银子下来,老夫就权当是做个样子给皇上瞧瞧罢!省得全让那包黑子一人出了风头、得了民心。”   庞府的管家在旁奉承着道:“老爷说的是,这趟差事虽然没甚好处,却是个在皇上面前表现的大好机会。小人已遣了人去打听当日的酒席安置,并且早就吩咐厨房准备着,到时候肯定给娘娘、老爷、和咱府上长脸。”   庞太师不耐烦地一挥手,说道:“你该干嘛就干嘛去,末了做得体面就行。”   管家赶紧躬身答应。      庞太师正琢磨着是否到开封府去访一访包拯时,只听得一声娇柔的“爹”。   庞太师抬起头来,问道:“金花,你怎么出来了?”   庞金花撒娇道:“女儿刚要给爹请安来着,还有一事求爹应承。”   庞太师问:“何事?”   庞金花说道:“爹,花朝赐酒食那日,开封府的包大人是否也会在场?”   庞太师答道:“那是当然。”   庞金花趁机问道:“那公孙先生和……展护卫,是否都去?”   庞太师嗤道:“那群人哪能有离了包黑子的道理?”      庞金花听了这话,心里一喜,说道:“爹,女儿也要陪你同去!”   庞太师断然一挥手,道:“不行!你一个千金小姐,到那些地方去和一帮平民百姓混在一起,这这这成何体统?”   庞金花一听这话,一跺双脚,用帕子掩了面假哭道:“女儿只是想陪爹散散心,和去附近的相国寺为爹祈福。女儿的一番孝心,爹却不曾领会,分明是不疼女儿了!”   庞太师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身份,却最怕自家的宝贝闺女撒娇撒泼。听她如此说来,庞太师只得举手投降:“好了好了,你去便去罢……爹让他们安排妥当就是,莫要哭了。”   “谢谢爹!”庞金花喜得向庞太师福了一福,转身就回房准备花朝节出行要穿的衣裳首饰去也。      开封府。      公孙策左手压着账簿,右手搁在算盘上面,嘴里咬着毛笔,问道:“大人,不知皇上下旨拨了多少银子下来?”   包拯报了个数。   公孙策一面念念有词,一边拨珠如飞。完后,他淡定地说道:“若依了三菜一汤的数,这酒食一项的花费就够了,府内只需拨一些人手前去帮忙烹煮便好。”   包拯点头抚须,道如此甚好。他本是愿意领了赐酒食的这项差事,前去听听老百姓们的话儿的。想到这里,包拯又回头道:“展护卫,是日与王朝马汉率人到场以维持秩序。”   “是。”展昭略略低了头,恭谨地答应。      “至于人选一事,学生以为让阿翘带领厨房众人一同前往彼处,帮忙做菜。”   “公孙先生安排得甚是妥当,晚些便遣人到厨房知会一声,好做准备。”   “属下待会要到后院去一趟,就由属下去通知他们罢。”   “那就劳烦展护卫了。”包拯和公孙策相视一眼,一起向展昭点了点头。      展昭一身素蓝的便服,信步便往后院而去。   一路上沿见府里的树木嫩青初萌,众花吐蕊,极为可爱。   刚拐过月洞门处,刚巧连翘捧着一小篓物事也从对面拐来,篓里散发着丝丝香气,却是一篓子新摘下来的桃花瓣。   展昭没有防备,并未避开,与连翘撞了个满怀。   粉红的鲜桃花瓣儿纷纷扬扬,竟落了展昭和连翘一头一身。      二人皆是一愣,然后连翘指着展昭笑开了怀:“展大人,原来是你呀。”   展昭瞧着自己一身狼狈的样子,也不禁抿嘴而笑。   桃花人面相映红,在此正是适合不过。      “展某莽撞了。”展昭看着连翘篓里那只剩下一小半的桃花瓣,不由得满抱歉意。   “没事儿,展大人要是觉得过意不去的话,就来帮我采花好不?”   “采花?”展昭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便是名震江湖、让黑白两道同时通缉的著名采花贼某某人。   这展昭二字,可和采花搭不上半毛线的关系啊……      “喏。”连翘将手往那边一指,展昭望去时,原来是一枝开满鲜花的桃树。那枝桠长得高了些,连翘够不着,本想回厨房取个梯子来,便碰上了展昭。   见连翘仰着脖子望着桃枝,展昭不禁低头道:“姑娘是要摘那花枝么?展某可以代劳。”   “好呀!”连翘一脸希冀地望着他。   展昭微微一笑,撩起衣袍一纵身子,将数株桃花枝条摘了下来,亲手捧给连翘。      “够了么?”   “够了。”连翘将枝上的花瓣摞进篓子里,点头说道。   “不知姑娘要这花何用?”   “做好吃的。”   “吃花?”   “春食鲜花夏食果,展大人你没听说过嘛?”   展昭顿了一顿,他还真没听过这等典故。      见展昭一脸疑惑的样子,连翘不由得朝他摆了摆手:“见者有份,展大人你不嫌麻烦的话,便跟我到厨房去走一趟……保管有好东西呢。”   展昭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厨房里,连翘小心翼翼将灶上瓦罐的盖子掀开一条缝隙,一阵浓浓的米香便飘了出来,又夹杂着某些不知名的味道,好闻极了。展昭站在一旁,深呼吸了下子,他当真觉得有些饿了。   连翘转身舀满一瓢水,抓起一把鲜桃花瓣洗个干净,搁在一旁晾着,她又转头喊道:“展大人,劳你将那罐子红糖取来。”   展昭答应一声照做了。      随后,连翘取来一个长柄的勺子,往瓦罐里面搅拌着,居然捞出一个瓷汤匙来。   这是……?展昭瞪着眼睛,他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何要将汤匙扔进粥里一道熬。   “熬粥一向用的是文火,再搁进个汤匙在里面慢慢地搅和着,熬出来的粥会更加绵稠。”连翘似乎看出了展昭的心思,解释道。   展昭这才领会,心想这烹煮的学问真是不下于一门武功呀。      连翘见火候已是差不多了,便将桃花瓣和红糖放进瓦罐,在粥里略微滚了几滚,便高兴地说道:“行啦,展大人你来尝个鲜。”   她随即取过一个干净的碗,盛了大半碗粥来放在木台子上。热腾腾的白粥呈桃花之色,又有莲子、山药、和枸杞几样配料,浓稠细腻、花香醉人。就算不吃已令人倾倒几分。   展昭舀起一汤匙粥来,小小地抿了一口,只觉绵绸清甜,齿颊留香。      他正暗自赞叹间,连翘早已将瓦罐子里的粥分成几份,搁在木台上面,一面眼睛亮亮地望着他:“味道如何?”   “的确是难得的美味。不过,连姑娘不尝尝自己的手艺?”   连翘听他这么一说,便安下心来,笑眯眯地道:“我自己做的东西,就不用尝了。展大人你趁热吃了,这份留着给大人送去。”      听她提起包拯,展昭才想起了他来厨房的目的,便放下汤匙说道:“连姑娘,包大人于花朝节当日会到坊间替官家赐酒食。展某是来知会一声,请姑娘和厨房上下务必备好是日所需之物。”   “请大人放心好了。”连翘一点头,低头发现自家的衣裳上还沾着好些花瓣,不由得在身上一阵拍打。   “展大人,您的衣裳……”   “莫动。”展昭忽然出声道。   呃?连翘停了下来。   展昭伸出手去,轻轻地在连翘的髻旁拈下一片桃花瓣儿。   连翘愣了一愣,随即捏着自家的衣角,低头道:“多谢展大人。”      见已耽搁了些少时间,展昭向连翘告辞后,复回到内堂跟包拯复命去,不忘顺手为包拯捎上那一份桃花粥。   连翘一人留在厨房里,托腮看着那堆剩下的桃花瓣。嗯,丢了可惜,但却又不能再做一次桃花粥了。想了半天,她便取了个簸箕来盛了花瓣,搁在外头阳光下暴晒,干了以后留作后用也是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连翘没味觉做菜的合理问题,一是工多艺熟二是找别人尝…… 唔,已经有姑娘看出来了。 ☆、【○八】花朝酒食双厨斗   转眼间,花朝节已至。   晨起,包拯便率了开封府的一众人等到了郊野之地,准备赐酒食的相关事宜。      不远处,庞太师的轿子也摇摇晃晃地来了,还有一顶软轿紧随在后,末了浩浩荡荡地跟着一大群人。   别人不知,还以为这是太师府要去何处出征。      “包大人。”庞太师一下轿子,便热络地招呼着包拯道。   “太师。”包拯一挑眉毛,带了公孙策迎上前去。      与此同时,软轿里走出一个打扮明艳的大家闺秀来,却是庞家的二小姐庞金花,丫鬟玉桂在旁搀着。   庞金花的绣花鞋下了地,便一阵的左张右望,将目光锁定那个身姿挺拔的红衣人。   “展大哥。”   展昭心里哀叹,却不得不抱剑作揖道:“庞小姐。”   庞金花在玉桂手里接过一个食匣,柔声细气地道:“展大哥,这是金花亲自下厨做的花糕,特意送来给展大哥尝个新的。”   展昭站在那儿,接也不是,拒绝也不是。   只因这送赠花糕一说,还暗喻着传情之意。      展昭顿了一顿,却始终没有接过食匣的意思。   “展大哥。”庞金花有点不安起来。   “展某不能收下。”   “这是为何?”庞金花的心一沉,用力一抓玉桂的手背。   展昭低头,思虑着如何能将话语说得婉转一点。   “展大哥……你是否不喜欢这些糕点?我可以再学做别的。譬如甜的、咸的……”庞金花急急地道。   “展某只喜辣味。”   庞金花俏脸一白:“辣……辣的花糕?”      “金花,随爹到这里坐着。”此时,庞太师在临时扎起来的棚子里呼道。   庞金花将脚一跺,望向展昭,心里又是伤心又是愤怒。   “展护卫,你过来一下。”公孙策的声音也及时地响起。   “是。”展昭应道,随即敛目向庞金花一拱手,便随公孙策去了。庞金花愤愤不已,庞太师又在那边叫唤得紧,只得提着裙子磨蹭了过去。      开封府和庞府的人马分成两派,各自忙碌着将灶台锅子等物架设了起来。      “阿翘,这是什么东西?”李四从包裹里翻出了一个食匣,指着它问连翘说。   “哎呀,我差点把这个给忘了。”连翘一拍脑袋,“展大人呢,展大人在哪儿?”   李四往公孙策的所在一指,连翘取了匣子往那边而去。公孙策见她来寻展昭,找了个借口便回到包拯的身边去了。      “展大人,这个送给你吃。”   展昭接过一掀盖子,只见匣子里放着八块小巧精致的点心,俱做成花的形状,色泽淡雅,甚是喜人。   “这块是桃花糕,这块是玫瑰味的,这块是辣的……”连翘笑眯眯地指点着匣子里的点心,一边告诉展昭道。   “……辣的?”展昭一愣,那不是他胡诌出来的东西么?   “唔,中间这朵是用凉皮堆成的水晶花儿,花蕊是芝麻、香菜和辣酱。”   “特地给展某的?”   “是呀。”   展昭心里一暖。   “石老板托我定要跟展大人说声多谢,我想来想去,便做了这个。”连翘点着头道,“展大人你尝尝看?”   “石老板?”展昭的笑容不由一滞。   “嗯,就是上次酒楼下毒的案子被连累的那人,他开着个调味料铺子。听说是展大人为他还了清白,就托我来替他说声谢。”   “这是……你为他做的谢礼?”展昭托着食盒沉思道,“我还以为……”   “对呀,展大人你还以为是什么?”   “啊……没。”展昭赶紧回过神来,恢复了一贯的淡淡表情,“那便多谢连姑娘了。”   “展大人不用客气。”连翘一摆手,便转身回到锅旁忙去了。      这一幕却被庞金花看在眼里,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又将丫鬟玉桂的手抓出道道红痕,疼得玉桂也不敢胡乱叫喊,只得死忍着。      与此同时,包拯和庞太师正在交谈甚欢。   “这御赐酒食乃是开春的头一件大事,因此老夫将府里的总厨给带来了。”庞太师侃侃而谈,转身对管家说道,“庞福,将米大厨唤来,就说我有事叫他。”   管家急忙跑到灶台那边一说,不多时,就带了个微微发福、小眼睛厚嘴唇的人来到了棚子处。      “小人米田共,拜见太师,拜见包大人。”   “咳咳咳……”公孙策一阵咳嗽,疑似被口水呛了的模样。   “公孙先生?”庞太师不解地望着他。   “学生只是觉得……米大厨的名字真特别……”   “那是,既有田又有米,当年额家给额取名的就是这个意思。”   此话一出,连包拯都险些撑不住了,拼命地维持着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      “米大厨有个外号,被同行誉为‘天下第一铲’。”庞太师得意地介绍道,“他的厨艺独步天下,老夫不怕得罪地说一句,他做的菜,连宫里都吃不着那样好的。”   包拯一抚轻髯,笑道:“如此说来,太师真是有口福之人。”   庞太师客气地说道:“哪里哪里,包大人待会肯定要尝多点儿。回到开封府却吃不着那样的佳肴了。”   包拯并未放在心上,不觉一笑置之。      赐酒食的三个菜统一为鱼酿豆腐、红烧肉和罗汉素斋,羹汤即为小鸡二色莲子羹。虽不算精致,却甚是讨人喜欢,也代表着官家与民同乐的一分意思。此次宴请的有德高望重的父老,亦有农民商人之流,都统统来凑个热闹,饮上一杯御赐的酒,也趁此机会将百姓的话传达天听。      开宴的时辰已经快到,赴宴的人也陆续到来,郊外渐渐喧闹起来。   以连翘和米大厨为首的两帮人马不停蹄地剁着鱼肉、炒着素菜,令人垂涎的香气伴着炊烟弥漫在郊野的空气里。      那米大厨手里提着两把菜刀,以惊人的速度剁罢鱼馅,又熟练地拿起一块豆腐将中间挖空把鱼肉酿进去。一酿一个豆腐角儿,然后将其铺在盘里,动作流畅甚是好看。   他瞥了一眼连翘那边,只见她还在细细地剁着鱼肉,不觉撇了撇嘴,心想这小丫头真是磨蹭,功夫比自己差了一大截不止。这顿菜不过是做给百姓们来应个景儿,又不是真要献给皇上吃的,用得着这么仔细么?      菜肴已经差不多做好,两府侍从又抬了好几大坛子美酒来,这可是从宫中赐出的佳酿呢。      待众百姓皆入席后,一众丫鬟鱼贯而出,分别上菜。庞府的一色用上银盘银碗,开封府的菜则用了平常的瓷器来盛,一眼就能区分出来。   众人都拿眼睛盯着包拯和庞太师的一桌,只等他们动了筷子,才好开吃。      “哎,这菜色却比去年的好多了。”坐在边上的一人说道。   “谁说不是呢,闻着就香。”又一人接腔。   “我听说呀,这菜来头大得很。是太师府的‘天下第一铲’做的,皇帝都吃不着的好滋味!”   “真的?那咱们必定要仔细尝尝!”天下第一铲的名头一出,众人皆兴奋起来,跃跃欲试。      眼巴巴地看着包拯和庞太师向众人敬了第一杯酒,百姓们都放开了肚皮,大吃大喝起来。      “好吃!这豆腐角儿绝了!”一人拍桌赞叹。   “老朽从未吃过如此香酥的红烧肉……”一老头眼里含泪。   “你们别抢!”又一人拿了个调羹,恨不得将所有的菜肴都拨进自己碗里。   一时席间狼藉,众人争得头破血流。      “米大厨,连大厨,菜好了么?那边已经快打起来了。”侍从跑了过来,哭丧着个脸催道。   连翘赶紧将菜盛了起来,却被米大厨一手拦住。   “端这盘去。”米大厨将自家锅里的菜盛给侍从,那人脚不沾地地去了。   连翘见状扁了扁嘴,也没多言。      不到半刻钟,那几桌子又闹起来了。   “错了!错了!”侍从又奔过来,那脸皱成一团,“他们说拿错了!不是这个!”   “啥错了?”米大厨瞪大了绿豆眼。   “他们说不是银盘子的菜,是用瓷盘子装着的!”   米大厨懵了。   连翘赶紧将几盘子菜递给侍从,他就如得了宝贝一般捧出席间,立马又引起一阵争抢。      “米大厨,太师叫你呢!”又一人来唤道。   米大厨将锅铲一扔,憋了一肚子气往包拯和庞太师的席间走去。      包拯正在满意地嚼着鱼肉,庞太师则阴了脸色坐在一旁。   米大厨惴惴不安地走上前去,朝二人弯下了腰。   庞太师将一对筷子一甩,指向一个用银盘子盛着的鱼肉酿豆腐:“你试试这个!”   米大厨夹了一块放进嘴里,虽然没平日里做的精致,但鱼肉依然鲜嫩、豆腐爽滑。嗯,总的来说没甚大问题啊。   庞太师一敲桌子:“你再尝尝这盘!”这次则是用瓷盘子盛着同样的菜肴。   米大厨照做了。鱼肉豆腐甫一入口,他的眼珠子差点掉了出来:实在是太好吃了!   米大厨不信邪,又夹了几块塞进口中,吃得嘴里流油。这普普通通的鱼肉酿豆腐一味,如何能做出这般好的味道?      米大厨顿时泪流满面。他天下第一铲的出品,难道还不如开封府一个小厨子的手艺?   更重要的是,他间接地在众百姓的面前大大地下了庞太师的面子……   苍天啊,他还要不要再混下去了!   庞太师心里焦躁,米大厨很不淡定。      包拯示意旁人将连翘喊来,连翘赶紧将双手在围裙抹了抹,走来席间。   她偷偷地抬起头望了下各人,只见包拯和公孙策都暗地朝她使眼色,让她莫要紧张。      “不可能!”米大厨按捺不住了,脸色憋得如猪肝一般:“额那鱼肉用的是最上等的河鲤,怎么、怎么竟然还不如……你、你到底用了什么材料?”   连翘答道:“只是普通的鲮鱼罢了。”   米大厨在心里哀嚎:“鲮鱼虽然肉质爽滑,但未至如此鲜脆爽口,这料理之时必定还有秘诀!”   连翘眨了眨眼睛:“没有秘诀呀。”   米大厨冷笑:“你不想说便罢了,谁不知好多厨子都会留着一手?这也情有可原。”   “唔,我是用刀背剁的鱼肉……”   “这个是人都知道!”米大厨不耐烦地道。   连翘想了想,笑吟吟地道:“噢,我确实还加了样东西。不过这也不算什么秘诀呀。”   “什么?”席间之人一同问道。   “鱼鳔。”连翘答道。   “啥?鱼鳔?!”米大厨再一次懵了。   “是呀,在鱼肉里加进鱼鳔一起剁,口感就会更加脆爽。然后火候必须控制恰当,煮熟后也一定要趁热吃,不然就会变得又老又粗了。”   米大厨没声儿出了。他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一着,将脑袋耷拉下来,知道自己是彻底地输了。      一直竖着耳朵在听的百姓们同时也炸开了锅。   “依我说呀,这天下第一铲的名号从今日起便归连大厨了!”有人喊道。   “说得是啊!”众人纷纷附和。   “这同样的材料,怎么人家就做的那么好吃呢?”   “你懂什么?连大厨那是用心给我们做菜,咱吃得就是这一份心意啊!”   ……      听了这番议论,庞太师的脸色比包拯还要黑,只因开封府的风头已彻底地盖过了太师府。   “告辞!”庞太师哪里还坐得住?站起来一甩筷子便要离开。   庞金花狠狠地盯了连翘一眼,也只得跟在庞太师的后面去了。      走不了几步,只听得身后公孙策说道:“阿翘,今日辛苦你了。”   “连姑娘确实心灵手巧。”展昭亦点着头附和道。   连翘颇为不好意思,低头腼腆地抿嘴一笑。      “玉桂!你给我叫几个可靠的人来,如此这般,给本小姐查清楚那丫头的底细!”   庞金花临上轿前低声向玉桂斥道,竟气得全身微微发抖。    ☆、【○九】二月春韭掩玉荑   连翘趴在自家房间的桌上,仔细地将一小块银锭放进存钱的小铜箱子里。      因为花朝会的事情,公孙先生又为连翘和厨房众人添了一点工钱,作为他们在宴会里辛苦出力的奖励。   当公孙策公布了这个决定以后,厨房上下所有人对连翘的态度突然好了起来。不但平日里一改偷懒的作风,一些事情连翘并未吩咐到,他们已经做妥。连一向爱懒不理的王发财也忽然地对她满面堆笑起来。   连翘心里明白,这是因她提挈他们升了工钱的缘故呢。      “翘姐,后门有人送了一担子韭菜来,您要不要去收一下?”王发财一路小跑地奔来,陪笑着对连翘说道。   “我这就去。”连翘点了点头,径自往后门而去。   “这担子重的很,我去替您挑着。”王发财连忙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前。   “翘姐,这韭菜用来煮啥呢?”收过韭菜后,王发财边挑着担子边问道。   “昨晚不是有人送了一篮子河虾来么?咱们做鲜虾韭菜饺儿。”连翘笑微微地答道,“将虾肉和韭菜切碎混在一块炒个半熟,再做成两色的鸳鸯饺子——蒸的鲜嫩、煎的焦脆。公孙先生可喜欢用饺子来蘸醋和姜蒜酱油吃呢。”   王发财一面听着,不由地咽了咽唾沫。      待二人将一担韭菜抬回厨房时,连翘见王发财一脸吭哧的模样,便道:“你去歇着罢,我来把韭菜摘了就好。”   王发财巴不得这一声,乐得跑下去休息去了。      连翘搬过一张小板凳和一个簸箕,将韭菜一小把一小把地取出来,将烂的地方摘掉。   韭菜甚是新鲜,上面沾着点点暗红色的异物。连翘瞧了瞧,心想是泥土,因此也不以为意。   弄了好些时间,连翘将韭菜篓子一拖,探头却看到一团白花花的东西。   连翘心中疑惑,立起身来拨开韭菜一看,只见一对苍白的、血迹干涸的人手半埋在韭菜里面,显然是被人齐腕砍断的!      这番景象将连翘吓得面无血色,她慌乱地往后一倾,却好死不死地绊着了小板凳。顿时“喀”的一声轻响,脚脖子已被生生地扭到,将她重重地摔倒在地。   “来……来人……”连翘用力将自己挪到厨房门口,一面高声大喊。   但可能是突受惊吓的原因,那声音竟然比平时小了不少。恰巧厨房的人全都用饭去了,不在附近。   连翘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她连爬带挣地站起身来,一拐一拐地使劲蹦出门去。      碰巧公孙策手里拿了一小罐腌萝卜往厨房处走来,见到连翘那慌慌张张的模样,便迎了上去。   连翘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一个趔趄身子一歪栽到公孙策那边。   公孙策赶紧将她扶住,责道:“你这孩子,平日里也不见你这般冒冒失失的,这是在作甚?”      连翘揪住公孙策的袖子,咽下口水定了定神,方语不成调地说道:“先、先生,厨厨厨房里头出出出人命了!”   公孙策见她的泪花儿都快要迸出来的样子,不由得一阵担忧:“阿翘你缓着些儿,带我去瞧瞧?”   连翘一瘸一拐地将公孙策拉扯到厨房门前,将手向韭菜篓子一指,又将头一扭,死也不愿陪他进去。      公孙策心里疑惑,走上前一扒那韭菜,心里一震。   公孙策回过头来嘱咐连翘好生待着,自己飞也似地跑去喊了人,吩咐立刻去捕房将展昭或王朝等人请来。   连翘靠在墙上喘了口气,慢慢地安下神来,这才感觉到脚脖子上袭来一阵钻心的痛楚。      过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展昭便率着人赶来了。   甫进院子,众人正见到连翘蹲在墙角低头揉脚,模样甚是可怜。      展昭望了连翘一眼,脚步稍微顿了顿,遂带众人进了厨房。   只见那竹篓里,一对苍白的断手搁在碧绿的韭菜上面,伴着点点血迹,显得诡异非常。      展昭上前仔细地将那手打量了几眼,发现十指芊芊,明显是属于女子的。   他正沉思间,公孙策早已捧了个干净的匣子来,带上手套,小心翼翼地将那对手移到了匣内,以作详细检验之用。   王朝抬了那担子韭菜,随同众人一起步出厨房。      展昭大步走近墙边,将声音放柔了问道:“连姑娘,你可有受伤?”   连翘扶着墙站了起来,摆了摆手,摇头道:“我……我没事。”却痛得嘶地倒抽一口气。      一个衙役凑上前来悄声问王朝道:“王大哥,咱们是不是先要把这小姑娘拿下?”   王朝平日里和连翘混得极熟,听了这话不由得一个愣怔,待要替她分辨时,却突然醒觉这是宗人命案子,而连翘又是第一个发现断手的人。他叹了口气道:“一切听从展大人的吩咐……”      展昭听到他二人的对话,又见连翘路都走不稳的样子,心里一沉,正在踌躇。   却听得公孙策问道:“阿翘,你将这篓子韭菜取回来的时候,可有人陪着?”   公孙策的意思是,若当时有第二人在场证明连翘取韭菜的时候是并不知情的,那就好办了。   果然连翘点了点头:“是王发财陪我去取韭菜的。”      展昭心下一松,回头吩咐衙役道:“将王发财带来。”   不出一会,衙役便带了王发财一路奔回。公孙策一问话,王发财便说道:“我可以作证,是我到翘姐房里去喊她一道去取韭菜的。”   公孙策因问道:“你可知道韭菜之内,藏有一对断手?”   “要是我们知道有那等东西藏在里面,打死也不会买下来啊!”王发财听了这话,不由得吓了个半死,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公孙先生、展大人,我是无辜的……我们都是不知情的哇!”      公孙策眯眼打量了他一会,见他吓得快要尿了裤子的模样,方说道:“展护卫,我瞧他并未在说谎。”   展昭点了点头:“待我将此事禀报大人,或许还需传你们去答话。”   王发财唯唯诺诺地答应了。   展昭又道:“回去罢,这几日就莫要再出府了。”   王发财赶紧跑走了。      王朝与众衙役陆续散去,公孙策也将断手带上,又嘱咐连翘说过会便来替她上药。      展昭走了几步,回头一看,只见连翘抓着墙边,艰难地一小步一小步挪着。   他待要上前去扶时,又忽觉此举不妥。   “阿翘,你怎么了?”一声惊呼打断了展昭的沉思,原来是被公孙策唤来照顾连翘的李四。      展昭站在原处遥遥而望,见李四将连翘扶起慢慢走远。他才一攥宝剑,往包拯处去了。      包拯站在案前,一面观望公孙策仔细检验那对断手。   “公孙先生,可有发现?”包拯问道。   “切口之处并不齐整,力度也不均匀。想来凶手并非惯犯,左手被砍三刀,右手四刀。观其伤口状况,应是在死者死亡以后,凶手才将她的双手切下。”公孙策一边说一边比划着。   “可否推断出死者的身份?”   “大人请看。”公孙策拿起了右手,“手指之处有几个微小的针洞,指上有茧。观其位置,应是经常带顶指做针线之故。”   包拯略微一想:“平常女子多会做针线活,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公孙策微微一笑:“此手手掌肤质细嫩,应不是干惯了家务活计的。学生大胆推测,这对手的主人应以针线为生。展护卫可到绣楼绣坊之处仔细打听,想必能问出些端倪来。”   包拯望着展昭道:“那便辛苦展护卫了。”      展昭前脚踏出门后,公孙策后脚也跟了上来。   “公孙先生这是往何处去?”   “为阿翘上药。”公孙策慢条斯理地说。   展昭想了一想:“展某这儿有上好的伤药,先生请稍等一会,待我去拿来。”   公孙策拍了拍他的肩膀:“得了得了,那些你还是留着来防身罢。我会向阿翘转告展护卫的心意的。”   心……心意?   展昭倏地想起了庞二小姐,不由得苦笑道:“先生,展某的意思是……”   公孙策一瞪展昭:“难道展护卫还信不过我的医术?”   展昭知趣地闭了嘴,任何人要尝试跟公孙策斗嘴皮子,那就是自讨苦吃。   展昭很有自知之明,他其实只爱吃辣的。      “哎,真是倒霉得很。怎么买个菜都能弄出这般事情来?”事后,钱叔在连翘房里絮絮叨叨地数落了好半天。   李四便提议道要去拜拜佛祖菩萨,求个安心。   钱叔立马同意,一面安慰连翘这几日莫要出门了,厨房的事儿交给他处理就行。   连翘听了他二人的话语,心里不觉暖暖的。      “好了。”公孙策为连翘将骨头移正了位置,又敷上药扎上绷带,嘱咐她少些走动,莫要沾水。   “多谢先生。”连翘低头说道。   “伤筋动骨一百日,你这虽说不用吃药,总要炖些汤吃才好得利索些。”公孙策拈须说道。   “公孙先生尽管说来,这汤药便包在我的身上了。”钱叔赶忙拍着胸脯答应。      “鸡爪炖花生罢,再加一点姜片、眉豆和骨头便好。”公孙策顺口道,“话说回来,这强筋健骨之最还数鹿筋。”   鹿筋?钱叔皱了皱眉,他从哪儿能弄得到这好东西?还是用鸡爪罢,明儿就上街市去买上几斤回来炖汤给连翘喝。    ☆、【一十】鹿筋炖汤金线符   隔日一早,钱叔便来到了街市,专门挑那新鲜的鸡爪买了几斤,又将花生和眉豆各自称了些,打算早点赶回去给连翘炖汤喝。      正在赶路时,只听得有人喊了一声“钱叔”。钱叔立定回过头来,原来自己匆匆赶路之际,刚从“辛师傅”的门口走过。   “石老板。”钱叔见状,忙走进香料店里与石竹打招呼。   “几日没见阿翘来这,她怎么啦?”石竹因问道。   “嗨!不提还罢了,真是晦气得很……”钱叔便竹筒倒豆子地将连翘扭了脚的事情说出来。   “她不要紧罢?”石竹关心地道。   “没事儿,公孙先生给她上好药了。”钱叔一指那堆鸡脚,“石老板你看,这不是买来给她炖汤喝的?”   “鸡脚?”石竹只觉新奇,“这个吃了好么?”   “是呀,公孙先生还说鹿筋的效果更佳。但那玩意儿又贵又罕见,一时半刻的叫我到哪儿买去?”钱叔顺嘴接茬。      “鹿筋?”石竹认真地想了想。   “哎,石老板,我不跟你说了,我还要回去干活呢。”钱叔说着,作势便要走人。      石竹伸手一拦,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慢着,钱叔你不是要鹿筋么?”   呃?钱叔狐疑地看着石竹,难道他有门路弄来不成?   石竹让钱叔稍等,自己则进店捣鼓了一会。片刻,他便捧了个锦盒出来。   “钱叔,您看看可是这个?”      钱叔虽然只是个厨子,却是有些见地的。他掂起锦盒里的物事来,只见身干条长,质地坚韧,色相金黄且有光泽。搁在鼻子下面一闻,气味微腥,他便认出这是上等的鹿筋。   “石老板,你从哪里弄到的这玩意?真是难得。”钱叔点着头说道。   “几年前跑生意的时候一个朋友送我的,说是好东西,却一直用不上。”石竹笑道,“钱叔您来得正好,拿回府炖给阿翘吃去。”      “这……”钱叔有些犹豫,东西是好东西,不过若无缘无故地收了,总有些不妥。   “朋友一场,这算得了什么?况且你总还记得我上次被冤枉的时候,她还帮过我呢。”石竹赶紧把锦盒往钱叔手里一推,“还请您转告一声,我改日就去探望她。”   钱叔这才点了点头同意收下,道:“阿翘能有你这个朋友,也是她的福气。”      话说展昭为了那宗断手的案子,跑遍了全开封的绣楼,果然让他寻到了线索——金缕绣坊里的一个绣娘失踪了,生死未卜。   展昭打听到此名绣娘在失踪之前,曾与一名书生纠缠过。这书生曾在城内的相国寺借宿了好些日子。      这个相国寺乃是开封的名寺,信众络绎不绝,也经常接待一些挂单的客人。   每逢初一十五的辰时,相国寺都会向善信们派放二十枚护身符,据说能保平安、灵验非常。为了这个,许多善信们早早就守在寺前翘首等待,只望能请回一枚灵符。   又者,这二十枚护身符之中,只有一枚金线护符,最为珍贵。所有的符俱装在小竹筒里,由主持随意送出。多少人想出大价钱指明要买下这金线护符,都遭相国寺拒绝了。正所谓是可遇而不可求,只赠有缘人。      一身便衣的展昭甫踏入相国寺时,便见寺门前熙熙攘攘,将住持挤得像条搁浅了的鱼儿般喘不过气来。   “施主们静一静!静一静!”住持好不容易从人群的缝隙里挤出来,大声喊道。   众人看着住持手里攥着的一把小竹筒,总算安静了些。      住持双手合十,道:“佛祖慈悲,将灵符送赠诸位有缘之人。还请施主们莫要争夺。”说罢探头向四周一望,开始一个一个地朝身边的人送出那堆小竹筒。   得到护符的,欢天喜地地捧了回家。没得到的,掩不住眼里的失望,暗暗想着必定是不够诚心的缘故,下次一定要早些来请。      展昭得见众人渐渐散去,方要迈进寺中,只听得住持的一声“展施主!”   展昭回过头来一看,只见住持双手合十,正在向他行礼。展昭赶紧回了礼,口称大师。      “展施主可是来拜佛祖、请灵符的?”住持问道。   展昭点了点头,说道:“不瞒大师,展某此来也是有事相询。”   住持捏着念珠一笑:“这个好说。施主既是一片诚心,贫僧自是晓得。”说罢将一个小竹筒递过。   展昭接过一看,却是寺内方才在派发的护符。      “贫僧方才在人群中瞧见展施主,因此为施主留下了这一个。”   “这如何使得?”展昭连忙推了回去。   “施主切莫推辞,说来施主还对本寺许多人有恩,难道连一个灵符都收不得?”住持语气宽厚地说道,“施主身在公门为民请命,难免要去闯那龙潭虎穴,希望此符能佑你平安。”   “那便多谢大师了。”展昭不好再辞,只得收下。   随后,二人便一同进了禅房,说那案子去了。      许久,展昭才告辞了住持。原来那书生早在一日前也搬走了,不知去向。展昭一面沉思,一面走至大雄宝殿处,殿中烟雾缭绕,佛号细细。   入庙拜佛,入屋叫人。展昭遂走到佛像前面,净手拈了三枝香。      正要拜时,一旁跪在蒲团上嘟囔的那人霍地站了起身,凑过来叫道:“展大人?”   展昭回头一看,却是开封府厨房的李四。      “展大人,您怎么也在这儿?您也是来请灵符的?”李四问道。   “啊……是的。”展昭也不好多说案子的事,便趁此顺着他的话答道。   “那你请到了没有?我一早就替阿翘来请符了,但是太多人抢着要,我没能拿到。”李四的脸色看来不大高兴,“如今只好来拜拜佛祖,求他保佑阿翘去掉霉运、脚快些好起来了。”   “替连姑娘请的?”展昭心里一动。      见李四点头,展昭便将手伸向衣襟里掏出一物,摊开掌心。李四看去时,竟是一个装着护符的小竹筒。   “这个……你拿去罢。”展昭微微笑道。   “多谢展大人!”李四喜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如获至宝般地将护符收了起来。   展昭看着他喜滋滋地跑出了大雄宝殿,方将手里的香插|进香炉。双手合十,默默祈愿。      李四回到开封府时,只见连翘正坐在厨房里削菠菜根,有一搭没一搭地与钱叔聊天。   “你脚还没好,怎么跑出来干活了?”李四因问道。   “我说呢,这孩子就是闲不住。”钱叔舀了一勺水放进瓦盆里,说道。      “你这猴儿不是到相国寺去了么?请到灵符没有?”钱叔问。   李四刚要炫耀,那边王发财便来了一句:“你们看这小四子,长得像是与佛有缘的模样么?”   李四也是少年心性,听了这话便气不打一处来:“我与谁有缘又干你鸟事?你们都过来看看!”   他将手掌一摊,掌心里赫然躺着一个小竹筒,正是相国寺专门用来盛护符的。   王发财见了,半晌出声不得,只得在鼻子里哼了一声,跑到厨房外面去了。      连翘欣喜地接过小竹筒,笑眯眯地道:“真是辛苦小四子啦,一大早就替我去寺里祈福。我知道你们都对我好呢,钱叔、石老板、还有你……”她掰着指头一个一个地数着。   李四听得这番称赞,早将那护符的来历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嘿嘿地笑:“那是那是。”      连翘打开竹筒,将护符取出来一看。只见是用黄蜡纸折成的一个角子,上面书有金色的符咒花纹,不由得惊呼一声。   钱叔瞄了一眼,奇道:“这可是金线护符啊!你的运气也忒好了些!”又嘱咐连翘道,“这是能保佑你平安的好东西,贴身带着罢。”   连翘点了点头,将系灵符的红线穿过脖子,小心地将它贴身带在胸前。    ☆、【十一】黑鱼茼蒿思骨肉   风起,竹林沙沙。      “你别过来!”女子声嘶力竭地朝蓝衣人喊着,手里紧紧地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   “夫人,你冷静一点。”展昭立在数尺之外,好言相劝道。      “为什么?为什么那个负心人要贪新忘旧?我哪儿不如那个贱人了?”女子一脸的不甘心,“那个贱人除了有对巧手以外,还有何处能与我相比?”   “所以,你就砍下了她的双手?”展昭因问道。   “是!我用那负心人的名义将那贱人骗到别处,然后趁她不为意……哈哈哈……”女子挥了挥匕首,仰首大笑,“这下子,我看她还能如何做针线?如何能为男人缝衣?”      “夫人,请随展某回开封府结案。”展昭望着面前的女子,眸清如水。   女子忽然弯下了腰去,身躯颤抖不已。   “夫人?”   “我……我心绞痛的毛病又犯了……”女子痛得面色苍白,语调颤抖。“展大人……救……救我……”   展昭顿了顿,一步一步地朝她走近。      待展昭离自己只有数步之遥时,女子眼睛一闪,右手直直地往前送去,手中寒光疾闪。   展昭早有防备,捉住女子的手往外一扳。那女子却不避不闪,身躯一软撞进他的怀中,看似像是朝展昭投怀送抱。   展昭却没料到她有一着,有点尴尬,急忙将身一侧。      哧地一声,展昭腰间的衣裳和皮肉已被划开一道口子。   那女子的一腿微弯,她的膝间居然绑有另一把匕首。   展昭双目一凝,手下发劲将女子制倒,紧接着出指如电,点了她的穴道。这才取绳索来将她捆了,带回开封府复命去。      “展护卫,你又受伤了?”退堂后,公孙策指向展昭腰间隐隐渗出来的血迹,心疼地盯着他道。   “小伤而已。”展昭低头避开公孙策的眼神。   “大人,学生与展护卫先行告退!”公孙策一把揪了展昭便往门外拖。   包拯点了点头,心下不由得一叹,顷刻也起身随二人走出大堂:“本府也去瞧瞧展护卫的伤势。”      待公孙策为展昭上药包扎妥当时,已是午饭的时辰。   三人从展昭房中出来,在偏厅坐定。      有人将饭菜端了进来,众人望去时,却是连翘。   “阿翘,你的脚如何了?”公孙策关心地问道。   “已经好利索了,多谢先生记挂着。”连翘一边布饭,一边笑起两个小酒窝来。      片刻菜已布好,连翘便站在一旁侍候着。   三人起筷。      啪的一声,公孙策的筷子准确无误地架在展昭的筷子之下:“展护卫,这鸡蛋和牛肉你都要暂且戒了,伤口若是发炎了怎么办?”   吱地一响,包拯将另一盘菜从展昭面前移开:“展护卫,为了你的身体着想,本府便把这肥肉给吃了。你身上带伤未愈,该吃点清淡的。”   “展护卫,莫为了逞一时口腹之欲,而不拿自家的身子当回事呀。”   ……      连翘听到这里,不由得一愣:展大人受伤了?   她眼珠一转,目光落到展昭腰间,那处果真微鼓了一块起来,似乎是扎着绷带的缘故。   她继而望了望桌上的菜,微微皱起双眉:今日的菜肴恰巧大多是鸡蛋竹笋等发物,根本就不适合带伤的人吃啊!再看展昭时,只见他只夹了几箸素菜,便取汤来泡了饭,一直低头扒饭。   眼瞧着他似乎又清减了些,许是因最近查案废寝忘餐的关系。连翘便不由自主地一阵心疼:虽然要将部分食物戒掉,但再这么清汤寡水的吃上好几天,身子怎能受得住?      她一面想着,便自个儿出起神来。有什么东西是好吃补身,又对伤口有益处的呢?      待三人吃罢,连翘收拾了盘碗后,听得有人喊了一声:“连姑娘。”   连翘回头看时,原来是展昭。   “可否劳烦姑娘回厨房去,瞧瞧还有没别的吃食?”   “噗,其实我刚才就发现展大人并未吃饱。”连翘笑道,她刚才还想晚些再送些好吃的给他来着。   “姑娘如何得知?”展昭有点儿诧异,两耳泛起可疑的晕红。   连翘抓了抓头,她总不好意思说是上次见识到您那彪悍的胃口,才有此一说的吧。      “展大人,你想吃点什么?待会我送点宵夜过来。”   “辣子鱼片。”展昭倏地两眼发亮。   连翘沉默了一会,决定拒绝这个要求,她连连摆手:“展大人,你身上有伤,所以并不宜吃辣食。”   展昭眼里的亮光一暗,他都几日没有吃上一顿正经的饭了。      你不就是想吃鱼而已嘛。连翘歪头想了想,忽然想起一件往事来,不由得脱口说道:“鲜黑鱼配水茼蒿,再加几个蜜枣生姜,炖上浓浓的鱼汤,既拔毒又生肌……展大人你看如何?”   展昭赶紧点了点头,忽然又觉自己嘴馋,就摸了摸鼻子以作掩饰。   连翘笑着向他屈了屈身子,便端起盘碗径自往厨房而去。      开封府厨房。   连翘从水缸里捞出一条黑鱼来,快手快脚地将其去鳞去腮,清净内脏。又寻了一把水茼蒿来,放在水里浸了,顺手在水里洒上一把盐。   李四凑过来问:“这么晚了还做菜?干嘛要在里面放盐?”   连翘答道:“盐水能将菜里的虫子都泡出来……你去歇息着罢,待会我来收拾便好。”   李四答应着去了。   连翘热了油锅,将黑鱼两边稍微煎香,又将洗干净的水茼蒿理好放在一旁。如今两样主料都备好了,具体该怎么做呢?连翘皱着眉头苦思起来。      ——爹,黑鱼有那么多的小刺,喝汤的时候不小心被刺到该怎么办?   ——阿翘,你取个纱绢袋子来,把鱼盛到里面去。   ——爹,这是为什么?   ——傻孩子,那样鱼的鲜味就会透过纱布渗进汤里,而骨头什么的只会待在袋子里,不会跑到汤里去了。   ——爹,我懂了。爹你真聪明!   ——哈哈,谁叫爹有个吃鱼不会挑刺的女儿呢?      连翘愣愣地出了一会儿神,方取了个纱绢袋子将鱼盛了,塞进瓦罐里。随后又把猪骨、陈皮、蜜枣、和生姜放进去,严严地盖上盖子,搁在灶上生火烧了起来。   她坐在小板凳上,时不时拨弄着灶下的柴火。      ——阿翘,小心烫。   ——爹你手上怎么扎着绷带,你受伤了?   ——哦,哈哈,那个,爹杀鸡的时候不小心被啄伤了。没事儿,这黑鱼汤是生肌的好东西。   ——那爹您要多喝几碗……对了,那个小坛子是用来干嘛的?   ——酿酒呀,酿的是女儿红……将来……哈哈哈……      声音片段在连翘的脑里回旋,渐渐远去。连翘甩了甩头,这是她年幼时的记忆罢。那时候确实还小,自从被送到汴梁以后,许多事情便都记不得了。   倒是这道汤的味道,让她分外记得真切。今晚也不知为何,竟神差鬼使地把这往事想了起来。      不知不觉地已过去半个时辰,连翘赶紧将瓦罐的盖子给掀开,撇掉汤上的浮沫,然后把水茼蒿放进罐里,再熬上不到半个时辰就大功告成。   一碗汤肯定是不能满足展昭的肚子的。连翘又洗了一把青菜和青豆,将那用鸡汤煨过的火腿拿出来,堆在一起切成丁,做了个翡翠炒饭。      李四又蹭了进来,说是闻到饭香。连翘便笑眯眯地盛了一小碗给他。   李四一边扒拉着饭,一面打眼瞟见连翘带着的金线护符,不由地将脑袋一拍,凑向连翘附耳说了两句。随后将饭扒光,便搁下碗筷跑了。      连翘听罢李四的话,心里莫名一跳,低头攥住带在胸前的护符出了一会儿神。忽然发现时辰已到,她赶紧灭掉灶火,端上饭汤朝展昭的房间走去。      展昭的房间外面是一个小院子,设有石桌石椅。   此时展昭正在院子里抹剑。他远远地望见连翘往这边而来,便顺手一挽剑花,将其入鞘。这一套动作做得如行云流水,甚是好看。      “展大人。”连翘将饭汤搁在石桌上面,顿时清香四溢,“你趁热尝尝?”   “有劳姑娘了。”展昭请连翘同坐下来,便取起调羹来轻啜一口汤,又尝了一羹饭,随即抬头朝连翘颔首微微一笑,示意味道很好。   “说来,我还要多谢展大人呢。”连翘托腮望向吃得正香的展昭。   “为何要多谢展某?”展昭咽下一口炒饭,不解地问道。   连翘低头捻起那枚护符,在展昭面前一晃。   “啊,这个……”展昭笑笑,“是相国寺的主持所赠。”说了一句,又埋头去喝汤。   连翘双眼骨碌一转,把汤饭往前推了推,笑微微地道:“既然这样,展大人便多吃些,就算是我给你的回礼了。”   展昭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连翘心中犯起了嘀咕:那要她怎么样嘛?   展昭忽地抿嘴一笑:“展某的胃口可大着呢。”   连翘恍然大悟,这猫儿嘴馋,一顿饭可塞不满他的肚子。她便一拍石桌,大方地道:“展大人以后想吃什么,尽管吩咐我就是了!”      说话间,展昭早已喝光一盅鱼汤,正心满意足地细细挑起了鱼肉。   连翘见他下手既快又准,不由得看得出神。直到展昭喊了她几声才回过神来:“噢,没什么,只是想起我爹了。”   “令尊?”   “是呀,他也爱替我挑鱼刺来着……那时我还小……哎,记不得了……”连翘拍了拍脑袋,记忆中竟然是一片混乱,原来她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展大人,说说你家的事儿?”   展昭不语,半晌方问道:“不知姑娘可会做清明时的艾草团子?”   连翘虽然不解,但也老实地点了点头。      “展大人什么时候想吃的话,吩咐我一声就行!”   “那我便先多谢姑娘了。”   展昭笑笑,眉宇间却不觉现出几分寂寥。      待展昭吃饱后,连翘收拾了碗筷前去洗刷,然后回到房内铺床睡觉。平日里她干了一天的活,本应头一沾枕就呼呼大睡起来,今晚却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连翘爬起身来,坐在床上蹙眉出神半晌,直到外面的风将树枝吹得乱响,黑影重重,她才爬上床去睡了。    ☆、【十二】辛辣生蒜乱泼醋   庞太师府。      “查出些啥没有?”   庞二小姐一面歪在卧榻上嘎嘣嘎嘣地嚼生蒜,一面漫不经心地问向丫鬟玉桂。      一旁捧着盘子在侍候的玉桂赶紧答道:“人已经回来了,都说没查到甚么。”   “没查到?”庞金花一挑眉毛。   “小姐,阿翘只是个厨房里干活的而已,您何苦……”玉桂陪笑说道。   “我管她是作甚的?你没见那天花朝节,展大哥跟她……她跟展大哥……”庞金花抓起一颗蒜头塞进嘴里,咬牙切齿地嚼着,“愣在这儿干嘛?还不再叫人去查!查不出来,我便卖你妹妹到青楼去!”   玉桂委屈得快要哭出来了,只得唯唯诺诺地应了个“是”。小姐正在气头上,她可不敢逆意。      “还杵在这儿?赶紧给本小姐端甜汤去!”   玉桂手抖脚战地将桌子上的炖盅给端了来。   庞金花接过调羹:“这是何物?”   玉桂答道:“银耳梨子羹。”   “哐当”一声,庞金花将调羹一砸,“你们存心来气我的不是!去!把厨房里的人给我通通换了!”   玉桂哭丧着个脸,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庞金花忽然眼珠一转,撑起身来和颜悦色地对玉桂道:“我说玉桂……你跟那小丫头认识了那么久,焉能不知她的底细?你若是告诉我,我绝不会亏待你。”   玉桂将脖子一缩,说道:“小姐,我不知道……”      庞金花蓦地变了脸色,在头上拔下一根簪子来没头没脑地朝着玉桂乱刺:“你说不说说不说说不说……”   玉桂疼得噗通地跪了下来,带着哭音道:“我说我说……我只知道阿翘她、她、她没没没有味觉……”      “啥?没有味觉?”庞金花精神一振,掂了个蒜头放进嘴里,微辛的味道慢慢地在舌底化开。   她在心里盘算了会子,不觉笑开了花。      与此同时,庞太师在朝上也没有闲着。      仁宗不知怎地一个高兴,将庞太师、包拯和几位大臣留在宫中陪他午膳。望着满桌珍馐百味,仁宗却只吃了几箸素菜,便放下筷子不吃了。他望着吃得欢欣的庞太师和包拯等人,不由地唉声叹气道:“日日都是这些菜色,真是令朕食不下咽。”   一位大臣立马放下筷子奏道:“启禀皇上,如今黎民嗷嗷待哺,莫说吃不到这般名贵菜肴,就连平常米粮也……”   庞太师听着他的话不甚对路,恐怕仁宗听了更无食欲,赶紧截断了话头:“咳,咳咳,皇上,这一样的菜肴吃多了,想换换口味也是人之常情。平民小食其实颇有风味。”      仁宗立马来了劲:“朕听说太师府中有位‘天下第一铲’,尤擅烹饪,会做宫中没有的时新菜。不知太师可否割爱,请这位大厨进一趟宫来为朕烹调佳肴?”   这话不说还好,庞太师心中本就有根刺,听了这天下第一铲的名号便更不舒服了。尽管如此,他可不敢拿脸色让仁宗看,只得低声地应了个是。      有份儿陪官家进午膳的王丞相一听这话,便也来了劲,站起来道:“皇上不知,自花朝节之后,这‘天下第一铲’的名衔早已易主了。百姓们都说,开封府的大厨才配这个名号呢。”   仁宗因问道:“这是为何?”   王丞相与几位大臣一人一句地将那事说了,仁宗便点头道:“依朕看来,正合了治大国如烹小鲜一说。就算有巧手厨艺,但没厨德,必定难成大器。”   八贤王点头赞道:“以小见大,皇上此言真乃妙句。”      庞太师被抢了风头,气不打一处来,便心生一计,堆起笑容进言说道:“依老臣之见,四月十一乃是包大人的寿辰,我等何不同去开封府为包大人贺寿?如此一来,既能表皇上与众臣同乐之意,亦能尝到府中大厨烹调的佳肴,岂不是一举两得?”   “太师所言甚合朕意!”仁宗喜上眉梢,“包卿,你意下如何?”   包拯连忙说道:“包拯岂敢劳圣上大驾?”   仁宗兴致勃勃,一摆手道:“包卿莫要推辞,如今已是三月,此事就这么定下了。你放心罢,朕是不会白吃你府中的饭菜的。不过,朕希望你家的大厨也别要让朕失望哟。”   包拯见事已至此,八贤王与王丞相又不停地朝他使眼色,只得答应下来:“包拯谢主隆恩。”      想到一月后的热闹和能一饱口福,仁宗的心情和胃口突然地好了起来,竟又扒光了一碗米饭,才心满意足地回宫午休去。      圣驾到臣子府中贺寿,乃是极隆的宠爱荣幸。几位大臣望着包拯交头接耳,那表情说不清是羡慕还是妒忌。使他们更加疑惑的是,为何包拯的死对头庞太师会如此大方,在仁宗面前提出这个建议。他就不怕仁宗将来更加倚重包拯,才来悔青了肠子?      庞太师当然有自己的打算。   奶奶个熊的,既然你包黑子不给我面子,那老夫为何还要与你客气?如今先让你高兴一回,待到了彼时……      庞太师回到府中后,管家赶紧上来侍候着,一边堆起笑容道:“太师在宫中陪官家进午膳,可见圣眷隆宠。”   这种马屁话若是放在平时,必定会讨得庞太师的欢心。今日却算他倒霉,庞太师心里正为此事堵着,管家的话无疑是他炸毛的导火线。      庞太师跳脚直指着管家的鼻子来骂:“没有眼色的窝囊废!瞧瞧你们,连一件小事都做不好……上次花朝会上连累我也丢了面子,今日扯到皇上跟前去了,我这老脸也不知往哪儿搁去。若不是那啥啥天下第一铲惹的祸,皇上要亲来贺寿的就是咱们庞府,而不是生生地便宜了那包黑子了!”      管家被骂得一愣一愣地,却还是弄清楚了庞太师话中的意思:敢情是皇上更加关照包拯,因此太师心里不爽呢!   庞太师又问:“庞昱呢?”      庞昱是庞太师的独生儿子,上有两个姐姐。长姐便是进了宫的庞妃庞赛花,二姐乃是庞二小姐庞金花。因是独子,庞太师向来最宠的就是庞昱,又恨他不是个成器的苗子,成日里只喜在外头胡乱厮混。      管家赶紧答道:“少爷在内堂……”将手一指,然后不语。   庞太师瞪了他一眼,大踏步走进内堂去。      庞太师的脚刚踏进内堂,便有一只张牙舞爪的物事冲着自家脸面直飞而来,刚巧停在他的鼻梁之上。   “爹!别动!”   随着一声大呼,一个穿戴华贵、眉目清朗的年轻男子扑了过来。他一脸的小心翼翼,两手呈爪子状向着庞太师。      庞太师气得七窍生烟:“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说罢将手在鼻子上一拂,那物事掉在了地下。   “我的铁将军!”庞昱惊叫着扑了上去。   庞太师往前迈了一步,不偏不倚地踩在那物事之上。      “我的铁将军啊……爹你踩死了我的铁将军!”庞昱一下子泄了气,悲愤地指着庞太师喊道,“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托人捉来的双尾蟀啊!如今就被爹你……”      庞太师瞧见他那个不成才的样子,直气得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一把抓住庞昱的衣领吼道:“你爹还没死那,你在这儿嚎个屁!还是、还是在你的心目中,爹比那头什么双尾蟀还不如?”      庞昱见老子直吼道自己的脸上去了,赶紧挤出个笑脸来说道:“爹你说的是什么话?双尾蟀没了可以再买嘛,你就莫要再生气了……”   他说罢便凑上前去作势为庞太师捶肩,“爹你坐下再说。”      “哼!”庞太师愤愤地坐在椅上,心情稍稍平复了些。他回头望见庞昱那嬉皮笑脸的模样,又存了一口气堵在心窝里:“你瞧瞧你这个样子,都多大的人了?还没副正经。改日爹定要为你在朝中谋份差事,让你收起那吊儿郎当的心思,为庞家的将来打算打算,才是正路!”      庞昱立刻摆出了一个苦瓜脸来:“爹,我不要!如今爹是皇上面前德高望重的老臣,大姐又享尽天家的富贵,有你们在,孩儿还需谋何正事?”   庞太师叹道:“俗话说花无百日红,今日富贵,焉知明日就被冷落一旁?说到底,都怪我平日里太宠你了。还有那包黑子……在皇上跟前……唉……”      庞昱的心里顿时明镜一般:“原来爹是被那包黑子给气着了。爹你放心,那包黑子自命清高,只不过是仗着青天的名号罢了,哪能像爹这般长袖善舞、深得皇上的欢心?再者论亲,爹还是皇上的岳父呢,那包黑子怎能与咱家相比?”      庞太师听了这话,心里的气稍微顺了一些,口里却还说道:“不能相比?你也不瞧瞧那包黑子手下的人。别的不说,就一个展昭……你看看人家展护卫,你看看你……”   庞昱立马出口抗议:“爹!展昭又不是包拯的儿子,你拿我跟他比?”      “嘻。”屏风后传来一声轻笑,“我倒觉得爹的话一点儿都没说错。”   “二姐,”庞昱斜着眼望向庞金花,“谁不知道你为何要袒护那展昭?我也不怪你,我只求各路神仙保佑我将来不要得了这么一个姐夫便好。”   “庞昱!”庞金花恼羞成怒奔出厅来,“你敢如此说话!瞧我不打烂你的嘴!”      庞太师一面听着他们斗嘴,一面摸着下巴点头不语。   “皇上有旨,四月十一到包黑子那儿去饮宴贺寿。特允随行臣子带上一二家眷赴席,君臣同乐,热闹一番。”顷刻,庞太师才慢条斯理地道,“你们就随爹去一趟罢,到时爹自有安排。”      “是!”庞金花闻言大喜。   “是。”另一边,庞昱却显得无精打采。    作者有话要说:唔,某人说得好,庞家一家就是个喜感的存在…… ☆、【十三】艾糍青团祭清明   三月里下的雨水甚足。俗话说春雨贵如油,老天爷今年却是大方得很,屡屡降下甘霖来,洗得空气一派清新湿润。      开封府的门前檐下,皆插了新采下来的柳枝儿。《齐民要术》里提到的“取柳枝著户上,百鬼不入家”就是说的这个。清明是鬼节,又值柳条发芽之时,因此家家俱以柳条插于门前。或有那等更讲究的,用面炊成枣旟飞燕,以柳条穿了,插在门楣。都是为了辟邪却鬼之意。      这官府中本存正气,又有包大人这么一个活生生的神鬼莫近之人在此镇着,连翘也乐得偷个空子,懒得再去炊面食。只随众人折了些柳条,插在屋前。她自个又削了一根柳枝插在头上,以代替簪子来绾发辟邪。      虽说活是省了一些,寒食之际的吃食却要提早准备妥当。到了当日,一般都会禁掉烟火,只吃冷食。   来到开封已经几年,连翘早已将各人的口味摸了个透。府中各人都爱吃杏酪、青精饭和麦粥。因包拯喜甜食之故,枣饼和饧糖更是少不得的。公孙策则会即兴用雪水或甘泉泡上一壶新茶用来佐食。   至于展昭在这个时节都会请上几日的假,回乡探亲祭祀。      话说展昭在包拯和公孙策那处取了假后,在房内收拾好简单的行装。他忽然又想起了些什么,便出了房门往厨房信步走来。   连翘正在备料呢,她见了展昭,忙理了理围裙,迎上去喊了声“展大人。”   展昭见她今日打扮得格外朴素,只将柳条当簪插在发内,不由得打量了一眼。      “展大人,到厨房来有事么?”   展昭轻轻点了点头,道:“展某有一事要劳烦姑娘。”   “展大人请说。”   “姑娘可曾记得,清明团子?”      连翘歪头一想,她可不是答应过展昭会做这个么?还拍了胸膛保证他什么时候想吃,就随时来告诉她来着。   见连翘望着自己在出神,展昭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展某思度着,外头买的味道必定不如姑娘亲手做的好。因此才冒昧来求。”   连翘点点头:“好呀。”   展昭见她点头答应了,方微微地笑开来。刹那间,恍如带杨柳轻曳的春风,吹面不寒;一阵微雨打落几片杏花,晕开了颜色。      连翘微一愣怔,赶紧暗地掐了自己一把,方笑着问道:“这团子是展大人自个吃的,要甜的还是咸的?”   展昭顿了一顿,才低声道:“做给我大哥的。”   见她正认真地听着,展昭继续说道:“不瞒姑娘,这是展某带回家乡用来祭兄长的。小时大家都爱吃,他每次必会让给我,可如今……”      连翘瞧他神色黯然的模样,随即笑眯眯地安慰道:“展大人也不必过于伤感,你大哥若是得知你还记得他爱吃的东西,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呢。如今祭上一祭尽了心意,也就成全了当初兄弟的情义了。我听老一辈的人说呀,这人虽然不在了,但如若有人偶尔惦记着,那便跟他还在的时候没有甚么两样了。”      展昭望着她的笑脸,心情也不知不觉地轻快起来,欣然道:“姑娘的一番说话,让我豁然开朗,展某便一并多谢姑娘了。”   连翘摆了摆手:“展大人不用客气。”说罢解下了围裙,在厨房的角落抱来一个篓子,冲展昭笑道:“我这就采艾草去,晚些就有团子吃了。展大人你先忙去罢。”   展昭含笑着点头,又道声谢,便自往宫中告假去了。      这艾草一向生长在野外,或在路旁,或在草边。有心的话,却也不难找到。   连翘背了篓子,往开封郊外寻来。不一会儿,便在溪边的草旁寻到了艾草,一簇簇地生得小巧碧绿,甚是喜人。   她蹲□来,一面听着小溪的潺潺流水,一面采下艾草来放进篓子里。   绿野清溪,众花吐蕊,郊外真是好个静谧所在。连翘采了一会子,有些累了,便干脆坐在草地上,拔那野花儿来玩。      正是草香微熏惹人醉时,不远处却传来了大煞风景的一声喊叫:   “哇啊啊啊啊啊——”   连翘被那呼声吓了一大跳,赶紧立起身来左右观看。      不远处,有人从溪水边一蹦一跳地踉跄奔上岸来,以一个扭曲的姿势一头栽进草丛中。他手舞足蹈地在草里乱蹭打滚,一身华贵的衣裳沾满泥土,发髻凌乱甚是狼狈。   “你……你怎么了?”连翘小心翼翼地绕了过去。   “救命啊啊啊啊啊……水蛭啊啊啊啊啊……”   那人哀嚎着,趴在地上扭头指向自己的脚。      连翘凑上前掀起他的衣摆仔细一看,只见果然有只水蛭大喇喇地附在他的小腿上。她嘴角抽了抽,一戳这人:“喂,你别动,不然我怎么帮你弄掉这虫子?”   那人一听这话,就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立马乖乖地停了滚动,止有双腿还在不由自主地乱抖。   连翘从随身的小布包里掏出一把细盐,往他小腿上撒去。只见那水蛭卷成一团,掉在了草地上。      那人偷眼望着,随后长舒一口气爬起身来,忽地又拍腿大叫一声:“糟了!我的蟋蟀!”   说罢从腰间解下一个小竹筒来,宝贝一般捧在手里又呼又呵。   不用怀疑,此人便是在他爹眼皮子下偷跑出来捉蟋蟀的庞昱。      庞昱见好不容易捉回来的蟋蟀没被压扁,才松了一口气。他一回头,只见有个小姑娘正睁大眼睛看着自己呢。   “看啥看?”   庞昱微微皱眉,打量着身上染满尘土草汁的长袍,他何时试过如此狼狈?而且是在女子的面前。向来都是他往软红楼里一坐,一扔银子,便有如花似玉般的姑娘自动贴上身来。这下倒好,面子全在这小姑娘跟前丢没了。   “哎,这个给你。”庞昱还算良心未泯,认得刚才是她帮自己弄掉的虫子,便随手掏出一锭银子扔过去,拍拍屁股走了。一面心里嘀咕好在自己不认得她,她也不会认得自己。      “公子……”连翘拾起那锭银子,张嘴刚要喊他,却见庞昱早已走得老远。   她抿了抿嘴低头一想,还是将银子收了起来,背上篓子回府去了。      连翘回到府门前时,刚巧碰到展昭从宫里回来。   “连姑娘。”   “展大人。”   二人同时开口,忍不住又同时展颜一笑。   “展大人你看。”连翘将篓子里的艾草向他扬了扬。   一阵熟悉的清香袭来,展昭仿佛又回到了孩提之时,不由地说道:“展某可否去瞧瞧这团子是如何做成的?”   “好。”连翘有点儿惊讶,还是忙不迭地点了头。      面粉、艾草汁、红豆沙、黑芝麻、和好的肉馅,俱齐整地摆在厨房的木台子上。   连翘将艾草汁倒进摊开的面粉里,熟练地搅拌搓揉起来。那青绿的艾草遇上雪白的面粉顿时变成碧绿色的一团,嫩鲜欲滴。   连翘将面粉搓成一条,揪下一段段小块来。取过一块在台子上一按,然后托在手心一阵捏,便做好了一个小窝。她舀起一勺豆沙馅放在里面,手一转一团,再搓几下,一个圆嘟嘟的团子便做好了。她的动作飞快,不一会儿,数十个团子便整齐地码在簸箕上,透着股特殊的清香。      展昭在旁一瞬不瞬地看着。曾几何时,他和兄长也如此这般腻在母亲旁边,看她仔细地揉粉做团子,如今却是不能了。正想间,他用手指戳了戳那团碧绿的面粉,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展大人,你也来试试么?”连翘递给他一块面粉。   “咳,我?”展昭一愣。   “是呀,若你大哥能吃到展大人亲手做的团子……”连翘朝他一眨右眼。   “还请姑娘指点。”展昭心里一动,便接过了面粉。      事实证明,展昭天生了一对拿剑的手,用来揉面粉却是惨不忍睹。   连翘对自己仔细示范好几遍,还能将团子搓得皮破馅露的展昭快绝望了。她心里一急,便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将其往正确姿势里掰。   两手相触时,展昭蓦地一僵。   连翘却还在使劲地掰着他的手指,一边认真地碎碎念说展大人这不是握剑这是搓团子您能不能放松些不能用死力捏它不然的话这面皮就厚薄不匀了……   “展大人!”学生走神,先生很是不满。   展昭回过神来,深吸了口气,赶紧按她的指点去做。   一番折腾后,展昭终于能揉出像样的团子了。他将团子搁在簸箕上,随即收回了手。刚才的触感似乎还在,暖暖的、软软的。      甜咸两色团子做妥以后,连翘将它们搁进蒸笼里隔水蒸。   上锅蒸成之后,碧绿的艾草团子一对对地用竹叶垫着,就如一件件精美剔透的玉器,透着股清香味儿。搁不住连翘的催促,展昭掂了一个放进嘴里,清香滑糯,真能使人将舌头都囫囵吞了。   “这跟展大人小时吃过的不一样罢。家家做的艾草团子,味道都一般有点儿不同。”连翘将团子吞下肚去,随后说道。      艾草的味道,便是那独特的家的味道、淡淡的乡愁,柔长连绵,耐人寻味。      展昭想了想,又咬了一口细细品着。   确实是有些不一样,不过十分可口……自己喜欢的,想必大哥也会喜欢的罢。    作者有话要说:注:关于清明的资料来自《梦梁录》和网络。 ☆、【十四】百飨珍味烹御宴   连翘房间。      “霍”地一声,趴在房梁上半天的蒙面人跳将下来,以脚尖着地,警觉地一望四周。   随即,蒙面人将身子紧贴在门边侧耳细听,确定外边没人后,才闪身移到柜旁以掩饰自己。一连串的动作专业得令人不得不怀疑他的身份和目的。   此人原为杀手,兼职梁上君子。后投靠了庞府专做那密探暗查之事,名叫陈环。      这陈环确定周围无人后,将脸上的面巾一扯,以手扇风。他好不容易进得开封府来,又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连翘的房间。   只因这府中的校尉和衙役俱有些本事,他可不敢大喇喇地从前门跳墙进来。于是要另寻途径;其实除了前门,开封府还有个后门,谁知也有衙役守着。   但后门旁还有个狗洞。   这位仁兄就是趁衙役换班之时,从狗洞里偷偷摸摸地爬进来的。      想到这里,陈环便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二小姐指定他说必要办成此事,他堂堂一个太师门下的密探,用得着做这种钻狗洞的糗事?若是传了出去,这杀手陈环之名还能在江湖上亮出来?   真是岂有此理。   埋怨归埋怨,他如今拿着太师府里的银子,总要做些事出来应个景儿。      多说无谓,行动最实际。   陈环忆起二小姐是如何跟他说的:“你把那丫头的房间各处搜搜,看有没有甚么古怪的东西,便给本小姐带回来。看到了什么,也回来告诉我。”   这话说得甚是隐晦。甚么古怪的东西?暗器?毒药?她家养了一条大蛇?      他还算聪明,偷偷地向庞金花的贴身丫鬟玉桂打听了,玉桂告诉他说小姐怀疑那丫头横刀夺爱,故要你去找找证据,顺便打探一下她的底细。   陈环扶额:这富家小姐就是闲得没事干,男人跑了不怪自己,倒怪别人。      陈环一面暗想,一面到处用手敲来敲去。这房间里的东西一眼便看完全了,就算藏了什么,必定都在暗处,不会明里放着。   正当他撅着屁股在床底下的砖石乱敲时,只闻得扑扑几声响,分明是壁内中空的声音。   陈环大喜,熟练地一摸边沿,在床下靠内的墙边掀开一块墙砖来,探手进去一掏。      “酒坛?”待他将东西放在光亮处一打量时,不由得一愣。   这是一个小巧的酒坛子,只有两个拳头大。看那封泥,已经有些年头了。上面用红纸封得严严地,写有“女儿红”三字。   陈环将酒坛子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这女儿红是一般人家得了女儿之时,事先酿好一坛美酒储存起来,待女儿出嫁之时拿出来待客的。他皱眉想了会,想必是自己将人家的嫁妆都给翻出来了。   如此一想,他便将酒坛子往原处放好,盖上墙砖,爬了出来。      什么都找不到的话,可不好跟二小姐交代啊。   陈环想起一般的定情之物都压在衣箱之中,便又去掀开了房内的大衣箱,一瞧,果真有个香囊放在上面。   他大喜将其抓起来眯眼一看,只见上面绣了个“展”字,尚未完工。   嘿嘿嘿,陈环乐得把香囊在手中抛了抛,这下子可有奖赏了,今晚便去赌坊大杀三方去。      谁知香囊下面还悬着一件物事,陈环拣起来一看,不由得脸色大变,惨叫一声将香囊扔回衣箱。   肚兜!   还是大红的肚兜!   啊啊啊啊啊,他这金手指碰过了女人的肚兜,财气一泄千里,今晚岂不是与赌神无缘?      杀他千刀的祖宗!自己到底是作了什么孽,非要接下这宗活儿?   陈环抱头在房内哀嚎一会,脚底抹油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这个倒霉之地。      当陈环在连翘房里折腾的时候,她本人正在厨房里伙同众人忙得烟燎火气的。不为别的,正是为了仁宗说过要来开封府为包拯贺寿的事。   真是皇帝一句话,忙傻底下人。      皇帝的那条龙舌头,天下间千万般的好东西都尝过。如今一个兴起要来臣子家贺寿尝新,这该做些什么给他吃才好呢?   就为了这件事,愁坏了连翘和厨房的一帮人。   做得好,不过无功无过,那是应该的。做得不好,那问题就大了。      钱叔本是有些见识,一项一项地将那宫廷菜数了出来。加上包拯所描述的御宴菜品,便足以使人咂舌。   如“绣花高饤八果垒”、“蓬莱妙音”、“缕金香药”这般令人遐想华丽堂皇的菜品,仅仅是宴席中的“看菜”,用来刺激食欲的罢了。光一个八果垒,就用上香圆、真柑、石榴、橙子、鹅梨、乳梨、花木瓜八种果子,堆在珍贵的器皿之上;一个“蓬莱妙音”,是用素菜和蒸面做成数十个翩翩起舞的仙女,可见其精妙讲究。   更莫说那缕丝羹、蜜浮酥捺、旋鲊等等,宴会中行酒九盏,每斟一盏御酒,皆要上一样菜肴。虽然用料不算奢侈,但烹法够精细,排场够庞大。      将菜品上碟以后,连翘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木台子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太阳穴。   钱叔招呼着众人将最后一道果品摆上台子,凑过来问:“阿翘,你看如何?”   正说话间,包拯带着公孙策踏进了厨房。      木台子上,一溜地摆开了九道香气扑鼻的菜肴。团团围着以杨梅、鲜姜、冬瓜、嫩笋等雕成甜酸的花梅球儿,清甜的蜜冬瓜盏;又在木瓜、橙子上雕出大片大片的鱼戏莲花池,更在青梅上雕出了逼真的荷叶子。   包拯拈须,连连点头,对公孙策说道:“这般排场,竟跟宫中的御宴没差几分。”又叹道,“只是太过铺张了些,不合为臣者勤俭之道。”   公孙策取了双筷子,指向一碟菜:“这是何物?”   连翘一望:“双下驼峰。”   公孙策又指:“这个呢?”   连翘:“水晶龙凤糕。”   公孙策夹了一块放进嘴里,嚼了半天,又示意包拯尝过。   “甚好,寿宴当日,就以此席来待客罢。”      连翘随手将围裙一摔:“不行!”   众人皆没见过连翘这般有气,都面面相觑。   公孙策上前安慰道:“阿翘,这宫廷里的菜式你都做上来了。纵是不能完全一样,也差不了多少,莫要太过勉强自己。”   包拯亦因为她认为自己做得不够好,也安慰她道:“这些与本府在宫中吃过的已相差无几。”      连翘站起身来,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包拯和公孙策:“就是相差无几,才不妥当!”   包拯和公孙策互望一眼,问道:“这是为何?”   连翘说道:“大人您想,皇上在宫里天天吃着这些东西,好不容易出宫一趟,图的就是吃个新鲜。若是与宫中一模一样,岂不扫兴?”   众人一想,可不是么?      钱叔插话道:“若不做这些,难道要将咱们平日里的饭菜端上去?如此一来,皇上吃不吃得惯还是其次,咱们开封府的面子已被那些大人给笑没了。”   王发财灵光一闪,说道:“咱们到外头订席面去?”   李四啐他:“去!皇上说了要吃府里作的菜,依你的意思,这是要欺君么?”      包拯虽然查案经验丰富,却是对下厨一窍不通。公孙策虽是聪明,最多只是对药食颇有心得。不过,在寿宴这种好日子里,你弄一桌药膳是要暗示皇帝身体不好呢,还是嫌喜气太多需要冲掉一些?      于是众人商量了半天,绞尽脑汁,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包拯便说道:“如今离四月十一还有大半月余,实在不急。”   公孙策也说道:“船到桥头自然直,阿翘你莫要担心。”又冲厨房众人道,“辛苦大家了。”   连翘点了点头,自皱眉坐在墙角画圈圈去了。      夜里,庞太师府。      陈环正在与庞金花回报他密探连翘房间的事情。他暗暗地腹诽今晚果然输了个精光,正气呼呼间,不知不觉地便说出了肚兜一事。   “噗!”   庞金花听了他的话后,一口茶喷了出来:   “啥?你说那丫头给展大哥绣肚兜?”   玉桂连忙为她擦嘴,见庞金花直朝她使眼色,便向陈环骂道:“你也不用脑子想想,展大人那么大个人还用得着肚兜?你倒是把话给说清楚!”      陈环暗恨自己说漏了嘴,赶紧说道:“是属下一时糊涂说错了……属下的意思是,绣着展字的是一个香囊、香囊……”   嘭地一声,庞金花将桌子拍得震了三震,恨恨地道:“果然不出我所料,那丫头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敢与我争展大哥?”   想到这里,她哪里还坐得住,径直往书房寻庞太师去了。      开封府,连翘房间。      “阿翘,真是多谢你了。瞧这手工活计,比外头买的确实精细得多。”钱叔捧着个香囊和肚兜,赞不绝口地说道。   连翘笑道:“钱叔家里新添了外甥儿,这两件东西就算是我的一点礼物罢。”   钱叔仔细地看了肚兜上的绣活,又将香囊翻过来念道:“展宏图,”又一脸欣喜地道,“我们那儿都说,将孩子的名字绣在平安香囊上,里面再压上一点米,他夜里便能睡得安稳了。”将两件东西小心翼翼地收起来,又说,“早些睡罢,菜式的事,明日再慢慢想也不迟。”      连翘答应着,钱叔又关照了她几句,这才各自回房歇息了。    作者有话要说:滚动球爪印~ ☆、【十五】村酒山肴自归真   次日,连翘早早地就去了厨房,心里却还记挂着寿宴菜单的事情。      钱叔在旁见她一面出神,一面把糖当做盐下进早饭里,赶紧夺过她的勺子,喊过厨房一帮人来说道:“咱们人多主意也多,你们出出主意,这皇上的饭菜究竟怎么个弄法?”   王发财便出馊主意,一边比划一边说道:“咱们弄些独一无二的菜式献上去!皇上虽吃了不少好东西,那些奇珍异兽却不一定尝过……”      连翘托着腮,眼前出现了这般一幅画面:   “皇上,这是清蒸猴脑儿……”   “皇上,这是蚂蚁炒饭……”   “皇上,这是炸熊眼睛……”   呸呸呸,这都是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还敢往皇上面前放。那不是茅坑里打灯笼——找屎(死)么?   光想想就把她自己给吓了一跳,连翘赶紧打消了这个不靠谱的念头。      钱叔见她一脸郁闷的样子,劝道:“你到外边走走去,别把脑仁都想疼了。”   连翘点头,挎上个小篮子便往街市而去。      不知不觉地晃到了街市,连翘一路走,一路望着那些瓜菜果蔬、鸡鸭鱼肉,都是些平凡常见的食材,却要如何做才能出彩显心思呢?   她叹了口气,抬头望见“辛师傅”的招牌。已经好久没有见过石竹了,这么一想,她便信步走进了调味铺子。   石竹见她来了,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一打照面,发觉她的神情有点闷闷不乐,赶忙问道:“这是怎么了?你这个模样倒把我吓了一跳。”   连翘将皇上要来赴包拯的寿宴一事告诉他,又说不知做哪些菜式才合适。      石竹略为一想,哈哈笑了几声:“亏我一直以为阿翘你是个不拘小节之人,想不到也钻了牛角尖。”   连翘瞪了他一眼:“你莫以为我平日里没心没肺的,就不懂这事儿的干系,这干系可大着呢。”   石竹微皱眉头:“哎,我可不喜欢你变成这个模样,不就是几个菜么?”   连翘喜得一把拽住他的袖子:“石老板,你有法子?”      石竹故意背过身去:“若我帮了你的忙,你拿什么来谢我呢?”   连翘笑得眼尾弯弯地,没嘴答应:“等寿宴完了……我请你吃饭!”   石竹笑道:“如今就有现成的,请我吃遍整个汴梁城罢。”   见她一脸疑惑的样子,石竹一把拉了她就往外走,一边说道:“快些走,晚了就赶不上了。”      石竹熟门熟路地牵着她穿街走巷,来到一条街前,手一指道:“喏,到了。”   还未进去,诱人的香味早已从街内源源飘出,勾得人肚子里的馋虫蠢蠢欲动。连翘探头一看,只见炊烟缭绕,人头攒动,热闹之声不绝于耳。   石竹见她咽了咽口水,不由嘴角一扬,拉了她便往人群里钻去。      这条街里遍地都是小食档。看顾客的穿着,倒像都是些干粗活的人。   只见这些人花上三两文钱,买上大碗大碗的面食、卤肉、杂菜煲,便三五个地坐在木桌旁边,就着一壶粗茶大口地吃得快活,兴高采烈地敞开了收不住的话匣子。   “怎么,没来过这等地方?”石竹笑道。   连翘摇了摇头。   “外边的人都爱那等贵价吃食,依我看只是吃个面子罢了。岂不知稻草里盖珍珠,好东西都在不起眼的地方呢。”   石竹说着,引了连翘挤到一个饺子档摊旁。      不一会儿,二人便各自捧了一碗饺子出来。   石竹取过一个调羹来,舀起一个饺子咬了一口,满脸都是享受的神情。   “你瞧。”石竹将咬了半个的饺子示意连翘看,“里面的馅是羊肉与芹菜。羊肉要切得粗,芹菜要切得细,这样粗中有细细中有粗,再加一点儿胡椒将味道吊出,才是最鲜。”   连翘试了一口,果然是鲜嫩多汁,口感丰富。      那边厢,石竹又托了两盘子热腾腾的吃食过来,搁在桌上。   “这是肉蒸粉卷。”   石竹取起筷子夹起一块粉卷,雪白柔软,薄可透光。再在上面淋上一点儿酱油,放进嘴里入口即溶,吸溜一声便吞下了肚。   “爽滑绵软,又不黏牙。”连翘不住地点头,“这是如何做出来的?”   “火候和粉浆都要掌握得恰到好处,你瞧那个卖蒸粉的大叔,人家可是打了一辈子的米浆呢。”   台上一刻钟,台下十年功。这最简单的吃食,要做得出色却不容易。      二人吃得不亦乐乎,竟从街头吃到了结尾,肚子都撑了十二分饱,方觉满足。      “如何?”石竹掏出手帕来拭过唇边,笑着问道。   “好饱!”连翘打了个响亮的饱嗝,满意地捧起了肚子。   “我平日里就爱来这里寻找好吃的。其实这些都是一般粗糙的吃食,做法也不讲究,你看他们亦能吃得这么开心。”石竹一指坐在路旁衣着朴素的人们,“愈是简单的材料做法,便愈能返璞归真。”   连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若是别人,我还不带他来这里呢。”石竹笑道,“要不是看在我俩的交情……”   “这顿饭是我付的钱,但是你上次请我吃外头的席面,可不是亏了?”连翘调皮地一皱鼻子。   石竹一顿,他差点给忘了这茬。   “石老板,你不是想着替我省钱罢?”连翘歪头一想,带着笑问道。   “哈哈哈……”石竹大笑。      话说展昭祭祖完后,加紧脚程返回开封府。途中路过一个小镇,已离汴梁不远,展昭略一思忖,便寻了个客栈先投宿一晚,明日再赶路。      他刚踏进客栈,便有掌柜满面堆笑地迎了上来,问道:“公子是吃饭还是住宿?”   “掌柜,你下去罢。”   楼梯上缓缓地走下一个人来,长长的裙尾在地上迤逦而过。   展昭望着面前的女子,有些诧异,感觉却说不上是几分陌生、几分熟悉。   来人走到柜台前面,微微一笑屈□子,开口道:“展大……”见展昭抬手止住,她便会心地转了口:“展公子。”      “红烛姑娘。”他拱手,吐出记忆中的那个名字。   被称为红烛的女子微微颔首,笑道:“故人相见,不知展公子可否赏脸让小女子来做个东?”   展昭欣然点头。      说起这位红烛姑娘,还与展昭有着一段渊源。   数年前,展昭为了侦查一宗案子,需到红烛所在的怡香楼寻找线索。不料被人暗算,受伤不轻。多亏红烛发觉,将他藏进自己房内,安顿妥当,又偷偷地溜出怡香楼去替展昭传信,贼人方才落网。展昭感她义助之举,因此二人之间便有了几分交情。      谈话间,展昭得知红烛已为自己赎身从良,在此开了一间客栈,也可算生活无忧了。他便由衷地道:“展某恭喜姑娘了。”   红烛夹了一块茄子放进展昭碗里,轻笑:“虽是从良,却没个可靠的良人。如今这般只是为了糊口罢了。”   展昭默然不语,片刻方说道:“这缘分之事,一向难定。”   红烛笑道:“莫要说我了,不知展公子现今是否还在开封府供职?”   展昭抿了口茶,点头。   红烛嗤地一声掩嘴笑出来:“我再问上一句,你莫要嫌我多嘴。不知公子是否已经觅得良缘?”   展昭的俊脸腾地浮起红晕,抓过茶杯来一口饮干,方问:“姑娘为何有此一问?”      红烛格格地笑:“我也不必与你说客套话。那时展公子为了办案,进出怡香楼几次。一来二去地,楼里的姑娘们十个里面竟有十个是对公子一见倾心的。不瞒公子,我等姐妹那时皆在猜说,将来也不知哪位姑娘能得到展公子的青睐呢。有位姐妹还戏言,江湖中除了锦毛鼠白五爷,还没有何等人物敢与公子比肩。”   展昭哭笑不得:“展某只是一介平凡俗人罢了。”      “喔?”红烛似笑非笑地微倾身子,“那展公子能否告诉小女子,不知你心仪之人是何等模样性情?也好圆了我等姐妹多年以来的一个心愿。”   展昭被这话问得一声轻咳,垂眸低头不语。   “展公子?”红烛眼里捉狭的神色一闪而过,面上却装作一本正经等着他答话。   “这……”展昭面现尴尬。      “能搏得展公子倾心的姑娘,我猜呀,肯定是那身份尊贵的千金小姐,知书达理,性情温柔贤惠……”红烛掰着指头数着。   她怎么越扯越离谱了?展昭暗暗滴下冷汗,只得开口说道:“并非如姑娘所想……”   “难道还要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   展昭心里一动,低声说道:“七件足矣。”   “哪七件?”红烛瞪大了眼睛。   展昭微挑唇角,转头望向窗外的余晖,含笑不语。    作者有话要说:“柴米油盐酱醋茶 一点一滴都是幸福在发芽” ——王力宏,“柴米油盐酱醋茶”。 ☆、【十六】龙王夜宴农家菜   四月十一乃是包拯的寿辰。往年里包拯从不铺张,只是在当日伙同公孙策展昭王朝等人,小小地热闹一番,吃上一顿家常便饭也就是了。今年却不比旧时,仁宗开了金口说要来亲自为他贺寿,又恩准朝中大臣与及家眷一起同往,铁了心是要来开封府里闹上一闹。      这不,自四月初始,众臣的礼帖和贺礼便如雪片一般堆满了包拯的案头。有提早登门拜访的,有请大人多多提携的,有要拜在门下的,更甚者是要请包拯做媒将自家女儿许给展护卫的。如何处理这些帖子和寿礼已使包拯和公孙策忙得焦头烂额,再加上本就不轻的公务,包拯腰间的蟒带竟奇迹般地缩水了一圈。      寿宴寿宴,这宴上之重当数美酒佳肴。   连翘早已吩咐厨房将九色肴品的材料提早备好,只待传旨要菜的时候,才热腾腾地烹煮好呈上去。   除此以外,钱叔又多了个心眼,提醒连翘将熬汤与一些小炒的所需都一同备妥。万一皇上兴致来了即席点菜,他们亦不至于手忙脚乱地瞎摸一番了。      不管开封府上下如何忙碌,这门面功夫却是要做足的。四月十一当日,府外张灯结彩,府内粉饰一新,静待晚间驾临的仁宗。   府中选了一处宽敞的大厅作为主宴之地,又在花厅另设几桌,分男女二席用屏风隔开,分别款待众臣的家眷。那些身带官职的一般随叔伯父亲在大厅伴驾;没有官职在身的,则属家眷坐于花厅之内。   包拯和公孙策会在外随驾;展昭则是两头跑,既要在花厅里照看陪酒,亦要顾着皇帝的安全,或是仁宗一个高兴召他来舞剑助兴,也是有的。      按规矩,八贤王、庞太师、王丞相领了众大臣提早便来到了开封府,与包拯贺寿寒暄,一同恭候皇驾。又有那等趁机将自家儿子侄儿引荐给几个重臣的,互相恭维。总的来说,大厅里还算一派祥和喜气。   至于花厅之内则又是一番景象了。因男眷正在外边随长辈拜见众臣,厅里便尽余下打扮得花团锦簇的女眷了。展昭本意进来行上一礼,然后为了避嫌要退到外边去。不想被众位官家小姐团团围住,含情脉脉地你一言我一语,小女子久仰展护卫之名今日一见果然是俊逸不凡气宇轩昂,这是小女子亲手做的见面礼万望展护卫不要嫌弃,巴拉巴拉巴拉巴拉。热切之情使展昭觉得立也不是坐也不是,为了包大人的面子又不能一走了之,周旋在各位千金之间苦不堪言。      至晚戌时,仁宗的龙辇驾临开封府大门之前,随后跟着一溜的随从,手持彩旗灯笼。以八贤王为首的众臣早已在府前一字排开,躬身行礼迎接圣驾。   一身便服的仁宗从龙辇里走出,龙爪轻抬笑道:“众卿平身,今晚是包大人的寿辰,朕特来恭贺。既然如此,咱们便将那君臣之礼全都放到一边去,尽情同乐一番才是。”   “谢皇上。”众臣齐齐谢恩,随即跟仁宗进了开封府,由包拯引到大厅。待仁宗在上首坐了后,众臣才又谢恩落座。      细细的鼓乐从外边飘进,仁宗闪着龙目将厅内众臣看了一圈,心里很是高兴,持杯笑道:“今晚乃是包卿的寿辰,筵开之际,众卿就与朕一同敬上包卿一杯罢。”   包拯连忙立起,口称不敢。   仁宗一口饮尽杯中御酒,众臣也随之干了。   庞太师赶紧奏道:“这都是皇上体恤臣下之意,臣等深受天恩,感激涕零。”      一巡酒过后,鼓乐之声渐渐悦耳,一群舞者身披霓裳轻盈而进。   在众人欣赏舞蹈之际,又有侍女鱼贯而入,手里托着小巧的银碟,上面盛有精致的开胃小菜,菜旁放有小牌,上刻菜名。   仁宗将目光从舞者处移到小菜之上,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番。只见一碟凉拌萝卜丝,一碟蜜汁藕片,配色明快亮丽,见之令人食指大动。   一旁的刘公公连忙取了银筷子来,夹了一箸萝卜丝放进仁宗的碗里。   待仁宗起筷以后,众臣方才起筷。      当萝卜丝入口之际,公孙策心里咯噔一声:这不是我腌制的萝卜么?阿翘这是搞什么鬼?拿错了罢?   这么一想,他便有点儿坐不住了。      仁宗细细地品了两样小菜,只觉得萝卜清甜酸脆,藕片浸透了蜂蜜与梅子的味道,不由得赞道:“这味萝卜丝真是开胃的良菜,果然是宫里吃不着的味道。包卿,朕真后悔不早些来你府中叨扰呀。”说罢哈哈大笑。   包拯如何不能尝出这是公孙策的萝卜?仔细一想,皇上甚少尝到这些地道的土食,觉得新鲜,也是无可厚非的。   仁宗命刘公公下旨说道:“不必拘泥于形式了,就把菜肴都依次传上来罢。”      圣旨下到厨房里头,连翘等人立刻马不停蹄地忙了起来。锅铲的碰撞之声与蒸笼下水气咕嘟交织成一片,鲜香扑鼻的味道随着炊烟袅袅飘到了外头去,惹得那捧着盘子等待上菜的宦官们垂涎不已。      好不容易待连翘等人将菜烧好,为首的张公公领着一群宦官用银碟子将菜肴托进宴席,分别为君臣上菜。   酥炸乳鸽、渔家烩、金钱豆腐、清炒笋尖等,九道普通的农家菜在御案上一字排开,香气诱人,四周则别出心裁地点缀着以“龙王夜宴”为题的看菜。   只见那面食捏成的珊瑚海藻色彩绚丽,瓜果雕成的各色鱼儿活灵活现,正中是冬瓜雕就一个精细非常的白玉龙柱,上托一颗明珠,在烛光的衬托之下显得流光溢彩、璀璨非常。      仁宗瞧了,龙心大悦。他接过刘公公撕下的一只乳鸽腿放进嘴里仔细尝了尝,忽然面露诧异,兴致勃勃地朝群臣说道:“这般味道,朕记得小时曾尝过,当年父皇还特地召了那位御厨来赞赏了一番。想不到今晚在爱卿的府上竟又吃到了,实在难得。”   包拯与公孙策对望一眼,齐齐地舒了口气:这么说来,这顿寿宴是合了皇上的胃口了!      品过外酥里嫩的乳鸽,仁宗又尝了一箸长寿面,竟顺带将碗里浸面的鲜汤都一气喝光。   刘公公在旁服侍得不乐亦乎,皇上能有这般好胃口,还真是少见!      仁宗在上面吃得香甜,谁知下头却有人啃得味如嚼蜡。   庞太师正吃得一肚子的气时,坐在身旁的王丞相好死不死地来了一句:“太师,为何不尝尝这个仙桃寿包?”   寿包!包子!包黑子!老夫就吃你!我咬!   庞太师一边盯着包拯,手下的筷子却夹岔了,将一个炸芋角塞进嘴里狠狠地一咬,立马被里头的热馅烫得虎躯一震,差点喷了出来。为了仪态,他只得忍着,闷头灌下一口已经半凉的茶水。      花厅之内,展昭正在被人群起而攻之。      “来来来,展护卫,陈某敬你一杯。”陈将军的侄儿将酒杯碰到了展昭的鼻子尖。   “展护卫,这杯酒你肯定要喝了,不然就是不给我面子!”说话的是胡尚书的儿子。   “久闻展护卫剑法超群,敢问能否指点小弟一番?”   “家父仰慕展护卫多时,不知何时有空赏光过府一聚?”   “展护卫,听说你以前乃是江湖中人,不知那江湖女子的性子是否如传说中一般泼辣,啊哈哈哈哈……”      这花厅与大厅虽只隔了数道屏风,反正皇上与众臣都顾不了他们这边,因而众人一点儿都不拘束,嘻嘻哈哈地喝酒作乐。   展昭饭菜没吃上几口,却一直疲于招架众人的劝酒,又要忍受后面女眷席上射来一道道的灼热眼光。他虽酒量不错,却也不是那等千杯不醉之人。先前包拯和公孙策都嘱咐过他,龙驾在此,对付这些官家子弟须要忍让一些。被轮流灌了好几巡后,他的双颊已经有点儿薄红。      只有庞昱一人坐在桌前,自斟自饮。想必那心思跟他老子也是差不多的。   他又回头一瞥,只见庞金花咬着手绢,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位红衣人,毫不掩饰慕思之情。说实话,庞昱确是不看好他二姐与展昭,虽然他老子一直有将展昭拉拢到自己手下效力的念头。      这边厢,展昭实在是不堪再被灌了,赶忙借尿遁离了酒席,一个人跑到后院去吹凉风。   距后院不远的厨房依然是灯火通明,展昭信步走了进去。因空肚饮了许多酒的缘故,脚步不由得有些浮浮的。   “展大人,”钱叔与李四见他走来,赶忙上前一边一个扶住他,“看来您喝了许多啊!”   “无妨。”展昭摆了摆手,“我歇歇便好。”      连翘见了,忙走到一个小灶旁边,掀开锅盖取过一碗解酒汤来递给展昭。   展昭咕咚咕咚地大口喝罢,方才好了些。   “这汤早已熬好准备着,想不到让展大人你喝了头一碗。”连翘笑吟吟地说道,“我告诉你个法子,饮酒之前多吃些豆腐和肉,便不易醉了。”   “阿翘说得是,”钱叔接口道,“空腹喝酒最伤身了,就算展大人你是个练家子,也吃不消呀。”   李四狗腿地搬了个小凳子来,嘿嘿地笑道:“展大人您在这歇一会才回去,不然又是被他们灌的份儿。”   “展某晓得。”展昭一面点着头,心里暖暖的。      正说话间,忽然有侍从风风火火地奔到厨房来,一甩拂尘,带来了仁宗的圣旨:   “皇上传府中的大厨前去见驾!”    作者有话要说:相信我!JQ是有的! ☆、【十七】点汤二道欲刁难   “皇上传府中的大厨前去见驾!”      连翘听罢这话,只觉一个霹雷炸在头上,脸马上皱成了一团苦瓜样子。   钱叔还算老成,赶忙上前答应了,一推连翘:“发什么呆呢?没听到这位公公的话呢?”   连翘抓住裙带,低头不住地捏:“非、非要去么……”      “这是什么话?这位……这位连大厨是吧,赶紧随奴婢走上一趟,不可让官家久等呀!”那侍从不住地催促。   展昭心里明白,想必她是有点儿怯场,便上前一步温言道:“我随你一起去。”   侍从看了展昭一眼:“有展护卫陪着,那敢情好。快些走罢!”      侍从将连翘和展昭引到大厅之内,展昭行礼后,朝连翘暗地点了个头示意她莫要惊慌,然后自走到包拯身后侍立着。   连翘则惴惴不安地跪了下来拜见仁宗。   仁宗拿眼仔细地打量着她,只见连翘一身水蓝打扮朴素,观其神情还有几分紧张,便抬手柔声道:“平身。”   “你做的菜肴,很是合朕的心意。”仁宗和颜悦色地颔首说道,转头对刘公公吩咐了几句。      刘公公连忙躬身答应,提高了声音说道:“皇上赐赏连大厨与厨房众人。”   话音甫落,便有人捧过一盘金银珠宝走下来,递到连翘的面前。   连翘先是不敢接,她偷偷地望了包拯一眼,见包拯示意她接过,才小心地从侍从手上拿过盘子,低声道了声谢恩。   “民女告退。”连翘话音刚落,便听得一声“且慢!”   出声的却是庞太师。      “太师,莫非你吃不饱,还要点菜不成?”仁宗兴致正高,便打趣庞太师道。   “皇上,老夫闻道民家饮宴之时必点羹汤,想来连大厨也是精于此道的。老臣有个提议,咱们也学上那一家子吃饭的规矩,即席出题点上两道羹汤……也好让大家瞧瞧这天下第一铲的本事,皇上以为如何?”   “太师此言深得朕心!”仁宗闻言大喜,他正觉得光喝酒吃菜有些无趣,寻思要找些乐子来玩,因而庞太师的提议正中他怀。   “如此,请皇上点汤。”庞太师因计谋得逞,心里暗爽,立刻奏道。      仁宗略略一想,笑道:“包卿,朕并非在难为你府上的人,不过若是没有一点难处,也显不出厨师的本事不是?”稍微一停,便说道,“这第一道汤,朕要用筷子来喝的汤。”   此话一出,众臣在下面议论纷纷。从来这羹汤只有用调羹来喝的,这清汤稀水地,如何能用筷子夹得起来?   “这第二道汤,便由太师出题罢。”   庞太师胸有成竹地走到厅中,得意洋洋地道:“近日边关传来捷报,我朝兵士大败契丹,新得领土百余里,全赖皇上龙威天恩。如今君臣济济一堂,正应同贺此盛事。这第二道汤,便以大宋江山领土为题罢!”      此话一出,包拯和公孙策心里一紧,脸色突变。   庞太师啊庞太师,你这个老奸巨猾的,这是要陷开封府于危难之地啊!   八贤王和王丞相亦互相对望了一眼,暗暗为包拯担忧。   以一道汤来囊括本朝的江山领土,这该如何立意?或大或小,都离不开一个量度,但若这般想来,岂不是暗示着皇上再也无力开疆辟土了?   因此在这种敏感话题上,应答稍有不慎,便是大罪一条。连翘首当其冲,包拯等人也逃不脱这个干系。   在这种大好日子里,庞太师你故意挑衅是为哪般?      但仁宗金口一出,这汤却是不做不行了。   连翘领旨后,捧着一盘子金银珠宝回厨房准备羹汤去。   包拯朝公孙策使了个眼色,公孙策便心领神会,悄悄地退了席。      王发财见连翘带回一整盘的金银,饿狼一般扑过来抓起几个银锭子摸来摸去,双眼放光,满面堆笑道:“翘姐,这些金银是大家平分的罢?想来这皇上必定是个好人,咱们做的菜肴合他老人家的心意嘛?”   连翘叹气:“哪有这么顺当呢?”   钱叔早已察觉端倪,赶紧过来问她:“这是怎么了?难道皇上不爱吃?”   若不爱吃又为何会赏赐下这么多的好东西来?厨房众人一头雾水地望着连翘。      正说话间,公孙策进来了。   他把皇上和庞太师即席点的两道汤一说,厨房各人俱皱紧了眉头。这般稀奇古怪的要求,不就是在故意刁难他们么?包拯虽然是个聪明人,但这不代表他府里的厨子有着一样的头脑啊……   想到这儿,众人已在心里将庞太师问候了数千遍。      连翘闷闷地道:“这第一道汤还好办,这第二道汤……”说罢拿眼望向公孙策,这什么江山社稷的大事,她可不知该如何着手。   公孙策略低头一想,便吩咐道:“庞太师出言刁难予我等,这已是不争的事实了。阿翘,你赶紧把第一道汤做好先呈上去,待宴席结束之前咱们再呈上第二道汤。把中间的时辰省下来,我要好好地想想这江山领土的干系,然后再告诉你等该如何做——若是出了差错可不是闹着玩的。”   厨房众人见公孙策一脸肃容,便明白此事干系甚大,或许还牵连着包大人的乌纱帽在内。钱叔众人便表示会全力配合连翘,公孙策才稍微放心下来,转身急急地出门到书房寻资料去了。      公孙策前脚走后,钱叔便吆喝着厨房众人忙碌起来。他不无担心地看着连翘:“阿翘,我老钱活了这么些年头,还从来没听说过有特地用筷子来喝的汤,这可怎么办才好?”   李四一跺脚,说道:“公孙先生学识渊博,刚才咱们竟忘了问他了。说不定他就知道那个筷子汤哩。”   厨房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这个说东南,那个说西北,都纷纷为筷子汤出起主意来。      “哎,你们放心。”连翘却在这个关头表现得异常淡定,一边清理出一个灶头来,一边问道,“钱叔,咱们先前备好的汤料在哪呢?”   钱叔往木台子上的簸箕一指,只见里头盛满了各种备妥的干货,分别有菜蔬,海味,和干肉。      连翘走来在簸箕里一扒拉,挑出五六件已经浸发好的鱼肚,俗称花胶的。她又快手快脚地称了几钱冬虫草,一堆火腿丁,匆匆地走来灶头旁,掀开其中的一个瓦罐,只闻得一阵热腾腾的鲜香扑鼻而来。探头看进去时,罐内的汤色明亮清透,正是用鸡骨炖了许久、拿来备用的上汤。   她另外取过一个干净的大炖盅,舀了半罐子的鸡汤,随后将冬虫草、花胶、与火腿放进汤里,加盖搁在灶上用慢火细细地炖了起来。      “窖里可还有冰?”连翘忽然又想起一事,转头问道。   “去年冬天存下的,还有好些在那。”厨房里有人答道。   “待会敲下一些来,有用。”连翘吩咐。   立马有人应下了。      当一切都有条不紊地准备妥当后,连翘才搬了张小板凳坐下来,不时关注着灶上火候。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一些评论,于是说一下…… 连翘没味觉:大家有木有发现她吃东西的时候没提到过味道,只尝食物的质地呢? 庞金花的名字:翻资料后发现老庞大女儿的名字在古典小说里叫庞赛花,于是庞二的名字就恶趣味了,唔。 展猫的感情:展木头开花了,然后结果的时间不定。(不然文还肿么写呀喂!) 抱展猫飘走~ ☆、【十八】牡丹轻缀花胶盏   这炖汤最要紧的便是火候,况且是给皇帝吃的,更是不能有丝毫的闪失。因此在这一个时辰内,连翘仔细地关注着灶上的炖盅和灶下的火,不敢有太大的分神。      见第一道汤已差不多熬好,厨房众人的心便稍稍安定了些。   王发财在那边喊道:“这盅汤炖出来还不就是一碗水么,怎样能用筷子夹起来呢?”   “笨!”李四指着他笑了几声,一拍自己的脑子,“这事要转个弯儿去想才是。”   “就你聪明!”王发财瞪了他一眼,“你倒是说来!”      “你们想想,将一双筷子挖空做成芦管,然后放到汤里吸着喝不就得了?”李四得意地道。   “这太讨巧了。”钱叔听罢摇头,“阿翘必定不是这么想的,你们当皇上也是那么好糊弄的?”   三人一起凑到连翘的面前,催促她快些将想法说来。      连翘见时辰已经差不多了,站起身来捶了捶腰,却问道:“钱叔,上次那套模子在哪儿?”   钱叔愣了愣,方才想起来:“喔,那个啊,收在碗橱上呢。”说罢亲自搬了梯子来,将一个黑漆木盒取了下来。   他将黑漆木盒放在台上,揭开盖子,顿时一片银光灿烂。   只见里面整齐地码着大大小小十数个精致的银碗模子,俱做成花的形状。连翘挑来挑去,取出一对牡丹模子来,说是要给仁宗的。其他的则搁在一旁备用。      “冰取来了没有?”连翘问道。   “来了。”王发财立刻从另外一个小厨手里抢过一盆冰块,捧到连翘面前。   连翘掀起灶上瓦罐的盖子,顺手洒下一把盐,又请钱叔试过味道后,方才将里面的汤一勺勺地舀进一整套各种花样的模子里。稍微搁凉后,便将碗盖盖上,把模子塞进冰块里镇着。   “好啦。”连翘用围裙擦了擦手,笑吟吟地说道。      “阿翘!”正在此时,王朝飞也似地跑了进来,“大人遣我来瞧瞧那汤好了没有,皇上刚才问起了……呃……公孙先生呢?”   “快好了,还要请皇上和各位大人等上一会儿。”连翘答着,将手往门外一指,“公孙先生似乎是到书房去了。”   王朝一跺脚,便回头往外跑,刚巧碰着公孙策从外头奔进厨房,手里还拿着一本卷宗。两人不防撞了个满怀。王朝连忙赔礼,又赶着奔往大厅向包拯复命去了。      公孙策望着王朝的背影咕哝了两句,随即站定喘匀了气问:“第一道汤好了没有?”   连翘一努嘴:“在那呢。”   钱叔连忙问:“先生,可是想出第二道汤该如何做了?”   公孙策掂须点头,竖起一个指头道:“江山江山,我在书房翻遍各种典籍、想过许多典故,都觉不妥。依我看,阿翘你可取其谐音,做一道姜汤献上,寓意‘姜山’,然后在碗底用生姜堆成山水的模样,你们觉得如何?”   虽然还算有点取巧,不过公孙策的计策可以说是中规中轨,并无犯讳的地方。厨房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致同意就这么做。      公孙策这才露出微笑来,寻了个长板凳坐下来一面以手扇风:“再次辛苦大家了。”   王发财蹭过来,媚笑着问:“先生,加工钱不?”   公孙策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说:“自己问大人讨去。”   王发财一缩脑袋,这才不敢出声了。      那边厢,连翘扒开冰块从里面取出一个模子来掀开一看,心里满意,便回头笑着问:“你们谁要来试试这道筷子汤?”   众人面面相觑,皆不愿去当第一只小白鼠。   忽然,公孙策神秘一笑:“试汤的来了。”   话音刚落,一身绛红官服的展昭踏进了厨房,朝公孙策一拱手说道:“大人遣我来请先生回席。”   公孙策将目光一扫厨房众人,喝道:“就是他了!”   厨房众人一拥而上,李四和王发财一边拖着展昭的两只手,钱叔和另外一小厨抱着他的腰,合力七手八脚地将他按在长板凳上。      展昭哭笑不得:“这是在作甚?”却也没有挣扎。   公孙策走到展昭跟前,伸手把他的下颚一捏,道:“阿翘,来!”   连翘手里拿着对筷子,不知夹了些什么,凑过来直直地往展昭嘴里一送。      展昭只觉一股凉意从舌尖传来,然后那物入口即溶,鲜香留颊。   “如何?”连翘满眼希冀地望着他。   展昭慢慢地将口里的食物咽下去,仔细地咂嘴回味了一下,半晌才开口询问:“还有么?”   “切!”众人这才放开了他,皇上还没尝呢,展大人你倒好意思问还有没有。      连翘一颗心这才落了下来,赶紧指挥着其他人将汤用各种器皿盛好了,交给外头的侍从们捧到席上去。那领头的公公死活要连翘陪着去,说皇上必定传她去问话的。连翘经过了前面那遭见驾,便也不那么慌张了,遂跟了公孙策和展昭一起来到席前。   待侍从们鱼贯而入将汤献上时,仁宗与各位大臣早已望眼欲穿。原来这道汤是下面用两层银盘盛着,下层镇有冰块,上面覆有盖子。看不清里面的东西,却平添了几分神秘感。      仁宗席前,刘公公上前亲手将盖子掀开。   一阵淡淡的寒气扑面而来,仁宗闪着龙目仔细看去时,只见盘子上赫然摆了一朵盛开的牡丹,花瓣淡黄、晶莹半透,鲜活得似乎能滴出水来。   这道菜的卖相已是十分可喜,仁宗点了点头,心里却还有一点疑问:他不是点的汤么?怎么又呈上一道菜来,莫非胆敢欺君不成。   不管如何,先吃过再论。   想到这里,他取过银箸来,小心翼翼地夹起一片花瓣往嘴里一送。   谁知花瓣甫一入口,待舌头碰到那绵软嫩滑的触感后,便倏地融化成一勺鲜美无比的清汤,微凉汤水顺喉缓缓滑下,感觉竟是妙不可言。      那美妙的感觉一瞬而过,仁宗咽下第一口汤后,意犹未尽,赶紧又夹了另一块花瓣往嘴里塞,合目细细地品着个中滋味。   “妙!妙极!”仁宗大喜,忽地一拍食案连声赞叹。   众臣见皇上喜爱,而且自己也都尝过,便一叠声地附和起来。这个说烹法新奇,那个说味道鲜美。虽是附和,那里面的赞扬却大多是真心的。      “羹汤竟还有这般的做法,真是出乎朕的意料。”仁宗喜得眉开眼笑,向包拯说道,“若不是来给爱卿贺寿,朕岂能有如斯口福。说来,太师亦应记一功。”   包拯和庞太师连忙站起来谦让一番。   仁宗又问:“方才的连大厨呢?朕要与她说上几句话。”   连翘赶紧上前。      仁宗半认真半开玩笑地道:“既然你做的食物这般合朕的心意,不如朕就请包卿割爱,将你带进宫当御厨去可好?”   连翘听了这话心里一凉,待要拒绝时,却只张了张嘴巴,不知该如何答话。   仁宗见她紧张的模样,倒也不好再难为她了,这才哈哈笑道:“你莫要慌张,朕只是开个玩笑罢了……不过,朕倒有兴趣听你说说这道汤的做法,回宫以后也好叫御厨们试上一试。”   连翘舒了一口气,方才将花胶鸡汤的用料做法大略一说。   “花胶?这不是鱼肚么。”仁宗想了想说道,“朕却吃不着一点儿腥味。”   “回皇上,它们在浸发之时已经处理过,因此冰镇过后凝结了,才不带腥味。”连翘低头答道。      “好,好,好。”仁宗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心情大好地一挥手:“再赏!”   早又有人捧了另一盘金银珠宝来,递到连翘的手上,沉甸甸地压得她的胳膊直发酸。   仁宗的兴致已被提得老高,又将连翘打发回厨房去,催她赶紧将第二道汤呈上来。      庞太师在旁看得笑容僵在脸上,他本意是借着这个机会让开封府的人在皇上面前出丑的,却想不到这第一回合就让他们这样轻松地混过去了。他恨得牙痒痒地,不住安慰自己还有第二道汤。不管你做出来些什么,老夫都能从中抓到把柄,告你一个蔑视天子的罪名。   这般一想,他的心情又好了起来。      正在思忖间,忽然身后有人拉了拉他的衣摆:“爹。”   庞太师回头一看,却是庞昱,便不耐烦地问道:“你不在花厅内呆着,跑这儿来作甚?”   庞昱一挑眉毛:“二姐有事与你商量。”   庞太师问:“何事?”   庞昱摇头道:“孩儿不知,她说是紧要的大事。”   庞太师略想了想,便吩咐道:“叫她在外头等我。”   说罢,他趁仁宗不注意,与旁人告了罪,便抬脚溜了出去。      片刻,又有一个小太监缩头缩脑地从厅里溜了出来,看模样却是仁宗的近侍之一。他凑到庞太师跟前,悄声说道:“太师找奴婢来,可有吩咐?”   庞太师将嘴附到他的耳旁,低声说了两句。   小太监吓了一跳:“这……这可是……”   庞太师瞪了他一眼:“你慌个甚?若此事办好了,我与娘娘必然不会亏待了你。”      见小太监答应了,庞太师才得意地勾了勾嘴角,理罢服饰重新回厅伴驾。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展猫+老庞爆发~ 这第二道汤……其实是个文字游戏+急智。 ☆、【十九】江山无姜实无疆 作者有话要说:前面有童鞋猜出来了~ 味觉跟厨艺无关系,这里设定的是老庞还记仇着花朝会的事,所以使招把人家的缺陷暴露于人前,反正要伤连翘一伤,要她难堪+下了他们的面子。 略改动了下,把那段心理活动改成连翘的了。她突然在这种情况下被攻击了,所以表现出害怕也是可以理解的……   因有第一道汤珠玉在前,仁宗心里似乎有数只爪子挠来挠去,龙项伸得老长盼望着第二道汤。      厨房这边,连翘她将汤盅交给外边的侍从,擦了一把汗后,又急急地回到了厅内。   “皇上,此乃第二道汤。名为‘姜山’,寓意‘江山’,实乃一味姜汤,汤中放有用老姜所雕、峰峦起伏的群山,愿我皇江山延续万万年。”刘公公从小太监手里接过汤盅,舌绽莲花地说着。   “倒有几分意思。”仁宗颔首。   包拯与公孙策彼此交换了个眼神。   庞太师则在底下暗自冷笑。      仁宗亲手将盖子掀开时,探头一看,身旁刘公公的脸色立刻“唰”地一白。   二人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看茬了,不禁再看。   这里头哪有什么姜汤?分明就是……   ——一碗清水!   毫无杂质,清可见底。      “啊?”仁宗一瞪龙目,不由震惊。   “这……这……”刘公公的双手不断抖索着,差点将拂尘甩到了地上。   “去!”仁宗一挥手,向刘公公使了个眼色。   刘公公赶紧端了那汤,走到席下将汤盅朝大家一亮,这一看不要紧,群臣的心就都提到了嗓子眼里。   是谁那么斗胆,竟敢这般来糊弄皇上?   “这就是贺朕江山万万年的姜汤?”仁宗脾气再好,也沉不住气了,“汤中根本无姜!”   刘公公惴惴不安地看了眼包拯,只见他脸色不大好、紧皱着眉心,想必是在思虑该如何应付这个场面。      庞太师在肚里大笑了几个来回后,方轻咳一声,提高声音说道:“包大人你到底是有几个胆子,竟敢戏弄皇上?此汤名为江山但你却呈上一碗清水难道是讽刺皇上与大宋江山俱是个空壳子不成?”他一口气地念下去,说得顺溜非常。   包拯连忙出席答道:“臣不敢。”   八贤王也赶紧奏道:“包大人怎会拿此事来开玩笑?想必其中大有深意,还请皇上明鉴。”   王丞相接嘴:“或是有人暗地偷龙转凤也未可知。”   庞太师打断道:“王爷与丞相此言差矣……”      “好了!”仁宗龙爪一挥,正色说道:“众位爱卿皆不必多言,朕要听包卿府上之人的解释。”说罢望向连翘,“连大厨?”   连翘咬着唇跪了下来。   “朕便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你为何会呈上一碗清水?”   “民女……”连翘心里明白得很,当初她的确是将一碗姜汤递给来传菜的小太监,为何送到皇上面前的时候会变成一碗水了?恐怕是被人偷梁换柱插赃嫁祸了吧!   但是她也明白这话可不能贸然说出,若没有证据的话,倒说不定会被人反咬一口。她自身却不重要,若是连累了包大人,罪过就大了。   这般一想,连翘跪在地上,不知该如何应答。      仁宗与众臣大眼瞪小眼地等了片刻,连翘还在沉默着。   仁宗哼了一口气,道:“朕不想在包卿生辰之日治罪予人,故而给你解释的机会。若你再不说出个道理来,朕可就真的要治你的欺君之罪了!”   连翘心里大急,脑袋却愈是一片空白。      包拯待要上前求情时,只闻得一人清朗的声音:“回皇上!”   众人看去时,说话的居然是展昭。他长身玉立于厅中,朝仁宗拱手作礼。   庞太师愣了愣,他哪里能想到展昭还有这一着。   仁宗问道:“展护卫,莫非你有话说?”      展昭气定神闲地说:“属下有话启奏皇上。”   仁宗点头道:“若是替她求情的也就罢了。”   展昭微微一笑:“连大厨先前与属下交代过这第二道汤的含意,方才属下在花厅之内周旋,不料疏忽了此事,还请皇上恕罪。”   “哦?”仁宗有些疑惑,“那连大厨为何不亲自与朕说来?”   “想必是民女胆怯,不惯与天子对话,还望皇上谅解。”八贤王赶紧在旁替其解围。      仁宗一想也有道理,便道:“罢了,展护卫你且说来,这名为姜汤,却为何呈上来一盅清水?”   展昭不卑不亢地说道:“属下斗胆请问皇上,当汤呈上之时,不知皇上说了句什么?”   仁宗想了想,道:“朕说的是……‘汤中无姜’。”   展昭朗声奏道:“连大厨本意正是如此。此汤名为‘江山’、却是无姜,正为贺皇上江山无疆之意!”      此言一出,仁宗顿时眉宇舒展,目现笑意。   “无姜……无疆……好!好!真是好心思!”   展昭的一句话顿时化了满堂冰霜,众臣几乎在同一时间松了一口气。王丞相不失时机地出席高声奏道:“愿我皇江山无疆,国运万年!”   众臣赶紧拜下,异口同声地呼道:“愿我皇江山无疆,国运万年!”   仁宗心里欣喜得很,哈哈大笑地说着众卿平身。      连翘的双腿一软,差点儿瘫在地下,这才发觉自己背后早已被冷汗湿透。她感激地偷望了展昭一眼,只见展昭也含笑回望,朝她微微点头。   不知怎的,连翘方才还怦怦直跳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了下来。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庞太师先是傻了眼,然后快要抓狂了。若不是看在场合的份上,他几乎要蹦出去掐展昭的脖子不可。   奶奶个熊的,老夫精心设计的一场好戏,就这样让你展小猫风轻云淡的一句话给带过去了,反过来倒哄得皇上满心欣喜。这功劳又成了开封府的了。   姓展的,老夫竟是看错你了!   庞太师额上的青筋一跳一跳地,脸色憋得如同猪肝一般。      一计不成,老夫却还有一计,庞太师冷笑,多亏了他家二小姐庞金花所提供的消息……   庞太师上前满面堆笑地奏道:“启奏皇上,连大厨厨艺高超心灵手巧,老臣提议应当赏之。”   仁宗不住点头:“果然不愧‘天下第一铲’之名,该赏,该赏。”   庞太师又道:“何不赐她御酒一盅,以示皇恩?”   仁宗果然回头命令小太监去斟酒,一边笑道:“近日八王叔送了朕几埕子琼腴酒,说是有延年益寿之效,朕饮着甚好,因而带来此处与众卿同享。”   说罢,早有小太监执过酒壶来,用琉璃杯满斟了一杯酒,送到连翘面前。      连翘接了,口称谢恩,便喝了下去。   庞太师突然问道:“不知连大厨觉得此酒如何?”   连翘仔细地闻了闻杯中香味,答道:“窖香幽雅而不失醇厚。”   庞太师又热心地问:“这琼腴酒的主酿之一为高粱,因此酒中不免带了一点苦味。不知连大厨可喝得惯?”   连翘回忆起那晚与石竹一同喝酒的情景,小心翼翼地说道:“虽然有点儿微苦,却更能令其余味绵长……”   “想不到连大厨对酒亦有一番研究。”庞太师听罢,抚须点头,唇角微扬。      此时,刚才奉酒的小太监却噗通地跪了下来,战战兢兢地口称:“请皇上恕罪!奴婢……奴婢刚才拿错了……”   仁宗不解:“你有何错?”   小太监哭丧着个脸道:“奴婢拿错了赐给连大厨的御酒。”   仁宗问:“那你方才斟的是什么酒?”   “桂曲酿……”      啊?连翘猛地明白了庞太师的用意,不由得面色一白、双手冰凉。   包拯等人却有点儿茫然,不知这是何故。      庞太师故作惊奇地道:“桂曲酿?此酒色如琥珀,看起来与琼腴酒相差不多,味道却是香甜无比。若不仔细尝过,光凭肉眼和鼻子可分辨不出来呢。”   仁宗说道:“太师所言非虚。既然如此,朕就再赐连大厨一杯琼腴酒罢。”   庞太师得意地道:“皇上,老臣还有一事不明。”   仁宗问:“何事?”      庞太师就在此时爆发了,嘴里的话如连弩箭一般喷出:“方才皇上赐下的是琼腴酒,但连大厨喝的实为桂曲酿,两酒味道一微苦、一香甜,简直是云泥之别。但连大厨竟说桂曲酿中有苦味,你身为天子金口认定的‘天下第一铲’,难道连有无苦味都尝不出来么?!”      “啊?”仁宗一愣,他光顾着高兴了,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件事。经庞太师这么一说,他不禁将龙眉皱成一个结,问道:“连大厨,你这是为何?”   众臣暗地交头接耳,数十双眼睛齐齐地射向跪在地上的连翘。   莫道是完全不知实情的各位大人,就连包拯、公孙策与展昭三人,都在彼此面面相觑。      花厅的众家眷们闻得响动,早早地将耳朵贴在墙边,往屏风中的缝隙从上第一道汤始偷看到了如今。其中看得最起劲的莫过于庞家二小姐庞金花了,当刚才一大段话从她爹嘴里说出来后,她只觉得替自家狠狠地出了一口郁闷许久的恶气。      皇上亲自开了金口所认同的“天下第一铲”,竟然没有味觉?这该是对皇帝的眼光有多大的讽刺,岂不是大大地下了皇帝的面子?再进一步想,会不会还要治自己一个欺君之罪?      连翘胡思乱想着,只觉得头晕目眩,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去应对庞太师的咄咄逼人。她的手脚冰冷,心里浮现出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哐当”一声,连翘手里的杯子掉在地上,杯中余酒洒了一地。    ☆、【二十】葱花拌面默相依 作者有话要说:→→→有JQ! 1.好了,这里是无味觉和厨艺之间的纠结,其实仁宗是欣赏这一点的~是老庞拿来做文章,吓到咱们的小连翘了。 2.皇帝确实在看戏ORZ 3.在写辣酱一段的时候,我也同时在想,展猫猫将来会不会为了谁,而不吃辣了呢?   “我……”   连翘方要说话时,只觉得舌头不由自主地打了结。谁知越是心急,却越是捊不直。      “莫非那等传言是真的不成?”庞太师拢了拢袖子,随即将手一摊。   “什么传言?”仁宗追问道。   “连大厨尝不出酒中滋味,个中原因呼之欲出……她根本就没有味觉!”庞太师一字字地说得响亮,满意地看着众臣纷纷朝连翘指点起来,她本人则死死咬着下唇,强撑着跪在原处。      “太师所言是否属实?”过了一会,仁宗方问道。   一阵沉默。   “皇上问你话呢。”刘公公小心翼翼地打量了连翘一眼,才开口出声提醒。   “……是。”连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极力压下胸前的郁闷,从胸臆里挤出这个字来。      “皇上,开封府可真是别出心裁啊,寻到一个没有味觉的厨子来服侍皇上,老臣实在是万分佩服包大人的胆色。”庞太师的风凉话又吹了过来。   这话里暗带了刺,一字一句如同寒刃,剜进连翘的心里。   ——她虽然能坦承这个缺陷,但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拿来做文章,任凭是谁也不会高兴的吧。      “启奏皇上,微臣有话要说。”包拯望了庞太师一眼,出席启奏。   “你说。”仁宗颔首。   “臣斗胆请问,不知皇上对席中菜肴可还称心?”   仁宗却也不是那等睁眼说瞎话的人,便点了点头。   包拯俯首奏道:“天子重人才,从不计较出身或以貌取人。皇上既有如此胸怀,那连大厨有无味觉又有何妨?微臣等绝无慢待圣驾之意,还请皇上明鉴。”      仁宗被包拯的一席话说得甚是舒畅,仔细一想,既然都是有能力的人,本不应如此计较才是。况且人家还是个姑娘家,想来已被这顿御宴折腾得够呛。自己又对她做的食物十分欣赏,赏赐之流的倒还罢了,却也不应该将人家的缺陷拿出来公布于众。   他对无味觉都能做出佳肴来一举其实存着几分赞赏,不过一个如此出色的厨师竟然失去了最重要的味觉,仁宗反替连翘觉得十分可惜了。      “太师,你所言过了。”他转头,话里倒有几分怪责庞太师了。   “老臣知罪。”庞太师答道,虽说知罪,却还摆着个面瘫脸。虽然皇上没有多说什么,其他人却不知会怎么看她,外头的人并不知情,各种或好或坏的流言明日便会传遍汴梁。   管他呢,你上次在花朝会上使我难堪,还不许我礼尚往来一次?      “好了,那个……再赏连大厨,下去罢。”仁宗被这样一闹,兴致顿时减了许多,打算再喝个几盅就回宫去。   刘公公将第三盘金银递给连翘。   她紧紧地抿着嘴唇,步子沉慢地离了大厅,仿佛手中那盘金银珠宝有千斤之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外头月色正好,连翘抬起头来望天,努力不使眼里的东西流出来。      “哎,原来是你呀?我还在想怎么会这么眼熟……”一个华衣公子从花厅那边晃悠着过来,顺手掂过盘里的一锭银子上下抛着,又凑到连翘的另一边去,问:“受委屈了?都怪那老头和二姐,若我早知道是你……”   连翘心里正郁闷着,哪里有心思去瞧他是谁?也不管庞昱的话有没说完,只懒得理他,一言不发地扭头往厨房那边去了。      厨房外的宦官们早已撤走。钱叔他们见连翘回来,又捧着一大盘子的金银,看来皇上很是欣赏他们的手艺,个个都舒了口气喜上眉梢。   “你们休息去罢,厨房的东西待我来收拾就好。”连翘放下那盘金银,一边揉着太阳穴勉强笑道,“这些大家都拿去分了。”   钱叔察觉到她的眼睛似乎红红的,关心地问:“你没事儿罢?”   连翘摇头:“没事,就是有点累了。”   李四兜了一兜的金银锭子过来道:“我来帮你?”   “不用了。”连翘摆了摆手,“我待会下个面吃,然后再收拾……你们快去歇息着罢。”   众人见她坚持,也就不说什么了。他们忙了一天已是累得够呛,各自拿了赏赐的份子便回房睡去。      不多时,只听得外头一阵响动,估计龙驾已经回宫。   连翘将端盘碗进来的人全都打发走后,便自个打了盆水,撩起布条将碗筷慢慢地洗刷着。   这些功夫都是她做惯了的,不到半个时辰便全都洗完。连翘站起身来又打了一盆净水,将布条打湿之后,从灶台、木台子、碗橱、甚至地板,细致地一点点洗擦过去。   她一言不发,手下使劲地忙碌着。直到整个厨房变得几乎光洁如新,没有何处可以再擦,她才将布条往盆里一扔,拽过一个小板凳软软地坐了下来。      偌大的厨房里头,烛火忽明忽暗。   连翘愣愣地望着盆中浑浊的水,只见水里突然荡出了一个小小的涟漪。   啪嗒啪嗒两声,又有两个涟漪悄悄地荡开。   连翘感觉嘴角旁边湿湿的,用舌头一舔——淡然无味。   她扁了扁嘴,可能这后半辈子连自己泪水的味道,都尝不到了吧。      她正在出神胡思乱想间,忽然肚子“咕”地轻鸣了一声。连翘才想起自下午以来,自己都在忙着准备御宴,压根忘了要吃饭这回事。饿了,这会子才知道。   连翘站起身来烧开一锅开水,翻出一把阳春面来,竟鬼使神差地下了两人分量的面条。   待面条被煮软、冲过冷水以后,连翘把锅擦干下油烧红,又将蒜蓉、葱花、与虾米放进油锅里爆香,将面条倒进里头一翻,末了洒进几滴酱油和麻油。   随即,一盘拌面热气腾腾地摆在木桌上,香气诱人。      忽觉烛光下多了个人影,连翘一惊转身看时,这才抚着胸前舒了口气:“展大人……”   展昭信步走进厨房,转睛四顾;然后将目光落在连翘脸上,一顿,又移到了桌上的面条处。      见连翘眼神里带着询问望向自己,展昭便脱口说道:“展某饿了。”   说罢面皮微微一热,他甚么借口不好找,偏偏挑了个最烂的。      连翘取了两个碗来分别盛了面,让展昭坐下,将其中一碗推到他的面前。   “蒜茸葱花,还下了一点麻油。”展昭用筷子一挑面条,点头说道。   “嗯。”连翘的脸这才露出一点欢容,也不多言,低头吃面。      展昭习惯性地取过桌上的辣酱小瓶,舀了一勺刚要下进面里时,却倏地住了手,复将瓶盖盖上。   “展大人不是爱吃辣的么?”连翘歪着头问他。   展昭微微低头,闻着自碗里散发出来的阵阵葱香,一抿薄唇:“展某觉得……姑娘所调本已是美味,若再下辣酱就会盖过了原来的味道,此举也是对姑娘厨艺的不尊重。”      他将目光移到木桌的烛火之上,眼神竟是难得的温柔。   这话说得再是平常不过,连翘却觉得心底蓦地一软,竟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她垂睑,努力压下了眼中的酸涩。   一时间,二人都有默契地不再出声,埋头大口扒面。      忽地有风吹过,桌上烛火摇摇晃晃,竟有熄灭的苗头。展昭和连翘同时伸手去挡,他的手却不偏不倚地包住了连翘的手。   展昭像被火烫一般迅速缩回自己的手,低声说道:“展某失礼。”   “展大人,你没被烫着吧?”连翘的心思却不知往哪儿飘去了,也没察觉刚才的尴尬情景,居然蹦出这么一句话来。   展昭瞧见她那低落的模样,心里不由得一叹。      面已吃完,连翘站起身来便要收拾碗筷,展昭赶忙阻止:“姑娘歇着,还是展某来罢。”   这次连翘却没推辞,点头随他收拾去了。      她趴在桌上闭着眼睛,耳旁不时闪过庞太师挑衅的话语,一时又想起了某些往事,脑海里乱糟糟的累得很。竟然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展昭收拾好碗筷时回到桌旁一看,只见连翘睡得甚是不安稳,微微一动,紧闭的眼里便掉下一颗泪珠来。   他踌躇了会,深吸一口气把她抱起来,送到她自己的房间里安顿好,这才掩门离开。      回到自家的房间,展昭竟在床上翻来滚去地睡不着。他披衣起床,只见桌上的烛火明明灭灭,摇晃不定。   展昭盯着那烛,张开手掌,又微握成拳;取起剪子来轻轻地将灯蕊一绞。   那烛火似乎又活了过来一般,跳起了调皮的舞蹈。   “啪”地一声,灯花双结、微爆。    ☆、【廿一】糖酥麻花两头拧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 展猫对连翘有点意思但米表白,连翘不确定也没敢想他们能处出感情来,唔,就这样。 咳,觉得有点不在状态。开封府写得郁闷,换环境! 抱锅盖滚……   次日清晨,连翘爬起来一揉太阳穴,坐在床上茫然愣了半晌。   她探身往外头望去,天已是蒙蒙亮。   糟了糟了,怎么就比平时晚起了两刻钟,耽误大人早饭的时辰可怎么得了?   她这般一想,赶紧套了衣裳胡乱地洗了把面,便往厨房奔去。      “呦,阿翘,今早起晚了,昨晚累坏了罢?睡得可好?”钱叔一边淘着粳米,一边念道,“刚王校尉遣人来打了个招呼,昨晚他们都吃撑了,只想清清淡淡的喝口粥。阿翘你看如何?”   连翘快手快脚地系上围裙,不假思索地答道:“好,就莲实粥罢。我去准备给大人下粥的小菜,钱叔,麻烦您看着粥的火候;小四子,来替我把这些豆干给切成条儿;王发财,去准备好油锅,待会我要炸糖酥麻花。”   众人齐齐答应一声,各自忙碌起来。      钱叔见她安排人手井井有条,便打趣她道:“这侍候过皇上就真的不一样了,阿翘,我瞧你越发有大将之风了哩。”   连翘笑道:“钱叔你又笑我……”说到这儿,目光微微一暗,显然是想起了昨晚的事情,继而就不做声了。   不过她这一觉睡得还挺安稳,这会子心情已经缓了过来,不再特意去纠结那事。      连翘搓着面团,她将两片粉条提起来熟练地一个提溜,又将头尾捏紧,两股条儿便如胶似漆地绞作了一对麻花,甚是可爱。   昨晚……昨晚……   明明记得自己在厨房的桌上趴着睡了的,怎么一觉睡醒就跑到自己房间去了?   慢着,昨晚除了自己,似乎还有……   她蹙眉仔细地想了想,不由得“哎呀”了一声。      那边厢王发财被她吓得一个走神,不防将热油溅到了手上,赶紧抢过一瓶酱油来一边涂那被烫的地方,一边埋怨道:“翘姐,你这是在喊啥?”   连翘手里扭着软软的麻花,顿时僵在那儿。   莫非……   她这般想着,不由地把手往脸上一摸,火烫火烫。却并没留意将手上的面粉在脸颊蹭了二道。      “噗!”李四指着她,张嘴笑了起来。   “翘姐,你好了没?油都快要烧干了。”王发财不满地问。   “来了来了。”连翘脸上又是一热,端了一盘麻花来到油锅旁,一个个地将其放到冒着泡泡的滚油里去,眼见它们在里头游弋翻动,渐渐变得外皮金黄、里外酥脆。   然后夹起趁热洒上细糖,这糖酥麻花便大功告成了。   眼瞧着那一堆扭股绳儿般的麻花,连翘只觉得莫名地心虚。      “哎你还呆着干嘛?还不快些把那东西炒了送到偏厅去?大人他们该等急了!”钱叔见她直在出神,一指砧板旁的酸菜和豆干,提醒道。   “……来了来了。”连翘暗恨自己,怎么整个清晨光在胡思乱想,就忘了该做的事情了。   她把锅子烧得火红火红,又将火苗抢到了锅里一抛一翻,结果两碟小菜是充满锅气、香味诱人。   把粥和小菜都盛好装在食盒里头,连翘急急地往包拯一行人吃饭的地方走去。      与往常一般,连翘将早饭在桌上布好,然后在一旁侍立着。不过,今天饭桌上的气氛为何会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同?   包拯和公孙策望了连翘一眼,相互交换了个眼神,欲言又止。展昭则拿了筷子使劲地戳那盘子香辣豆干,都快被他戳成豆泥了。   “吃,吃。”包拯开口,取起一根糖酥麻花来嘎嘣地咬了一口。   公孙策和展昭一齐开始喝粥。      连翘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她心里估摸着或许是昨晚那件事为大人带来些什么麻烦了。想法及此,她突然在包拯身旁一跪,低着头不吭声。   包拯把麻花往粥里一浸,转头问道:“连姑娘这是怎么了?”   连翘愧疚地道:“阿翘明白,昨晚是我连累了包大人,请大人责罚……就算是赶阿翘走,我也是没有怨言的。”   听罢她的话,公孙策差点儿将酸菜递到鼻孔中去。   展昭则被一小块椒皮呛进了气管里,咳嗽不已。      包拯明白她心里的担忧,便回身亲自将她扶了起来,安慰道:“姑娘莫要胡思乱想,此事本与你无关。老夫与公孙先生只是觉得有愧于姑娘,实在是让你受委屈了。”   公孙策一边为展昭拍背顺气,一边点头说:“大人说得极是,若不是那庞太师多事……不过阿翘你也是的,竟然瞒了我们如斯之久。”   “姑娘放心,”包拯和颜悦色地说道,“安心留在府中便是。”      “学生还有一事不得不说,”公孙策接嘴道:“如今这外头肯定会传些闲言碎语的,学生倒有个权宜的法子,不知大人是否接纳?”   见包拯颔首,公孙策便道:“皇上下旨让大人到瀛州巡视办案,大人之意是要轻驾简从,只带学生、展护卫、与及王朝马汉;学生揣度着此行可带上阿翘,一来路上有她来照应咱们的衣食,二来也好带她离开汴梁一会,等这事淡了再回来罢。”   包拯点头,觉得这个安排亦算妥当,便说道:“连姑娘你看如何?”   连翘心里一喜,又生出几分感激,赶紧小鸡啄米般点头。   公孙策掂须:“如此,你下去收拾包袱罢,不日便要启程。”说罢搁下筷子示意她可以收拾下去。   包拯听了,赶忙又趁手取过一个麻花。      “是。”连翘得包拯等人这般关怀,面上自然恢复了笑意,利落地收拾好碗筷端了出去。   “属下先行下去寻口茶喝。”展昭假咳了几声,向包拯和公孙策一拱手便也踏了出门。   “这不是茶么?”包拯一指桌上的茶壶,疑惑地问。   “或许不是他要的那杯茶罢。”公孙策摸着下巴答。      话说连翘心里轻松了不少,低低地哼着小曲儿走在前头。   “连姑娘!”后头传来展昭的呼声,她回过头来,眼见那身姿挺拔的红衣人直向自己走来,不由得站住略低了头,微微屈身:“展大人。”   展昭立于连翘面前,欲言又止。   连翘等了许久还不听到他说话,才疑惑地抬起头来问:   “展大人,您……”   展昭微微张唇,方要接话,却被她的一句话弄得哭笑不得。   “……又饿了么?”      展昭在肚子里酝酿了下,才认真地抱拳说道:“昨晚姑娘在厨房内睡着了。夜凉风冷,展某将姑娘送回房之时,不得已冒犯……因此特地来给姑娘赔礼。”   听他如此说来,连翘慌忙把手一摆:“喔,展大人言重了。”   “其实展大人不用特地来给我赔礼呀。”自己已经猜到了,她暗想着。   “展某要亲自向姑娘解释过,方才安心。”   “免得有什么误会嘛……”连翘迎上他一对坦然明亮的猫眼,遂扭头用蚊子般的声音嘟哝道。   展昭的耳力何等敏锐,在此时也只好装作没听见。展某不是这个意思,这句话他差点说了出口,想了想后却还是咽进肚子里去。   似乎这个礼,倒赔出个弄巧成拙来了……      王朝从那边一路奔过来,冲展昭抱拳行了个礼,方说道:“阿翘,老马说刚才外边有个人来找你。我远远瞧着,却像是那个什么石老板。”   “石老板?”连翘睁大了眼睛,忙说了声我先走了,便向外头急急地走了出去。   展昭站在原处,眺望着她的背影。   “展大人,展大人!”王朝喊了好几次,“你不是该进宫当值了么?”   “咳,是、是。”展昭收回目光,这才转身同王朝一起也往门外而去。      展昭和王朝出门之时,刚碰到连翘和石竹二人边说话边走进开封府来。石竹见他二人,便遥遥地抱拳行了个礼。   二人点头回礼,两拨子人便这样擦肩而过。      连翘将石竹带到天井里,在石桌石椅上坐下,问道:“石老板,你来寻我有什么事么?”   “想见你了,来找你说说话。”石竹望定她关心地问,“昨晚没出事吧?”   “没事儿,能有什么事?”连翘托着腮道,“多亏了你给我出的好主意呢。”   “真的没事?”石竹看来不大信,拿着一对青蓝色的眼睛紧紧地锁定连翘。   “……没。”连翘使劲地摇头。   石竹走南闯北交游广阔,岂没有那等察言观色的本事?既然她不说,他就也不再问了。况且也没有什么他打听不到的事情。      “啊,那咱们来说点别的。”石竹抿了口茶,看似不经意地问,“我在汴梁也待了好多年了,想着那艘船要是再不动,就得停在码头发霉了。我打算年后便起航,离开中原到别处去逛逛。那个……你想去么?”   “石老板,你是说……”连翘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一指自己,“让我跟你去游历各地?”   “你愿意随我去么?”   连翘低头绞着衣带子,周游列国啊,平常人一辈子能有几个这样的机会?这真是块可口的馅饼。   不过她也不笨,若自己就这样随他去了,这是什么意思?闻道这一出海就一年十个月的,算上来回的时间还不止。她还能回到中原不?开封府里的伙食怎么办呢?她就放心把自己托付给他了?      “恐……恐怕不行,大人近日要到瀛州去办案,我也要跟着去,不知几时回来……”想法及此,连翘的声音越来越小,心虚地低下头去,其实此行最多不过一个多月。   “这样啊……”石竹虽没说什么,声音里却流露出一点点失望。他敛了眸光,忽而又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也不催你,你不必现在就答应我。不过回来以后,记得到铺子里去寻我。”   “好。”连翘暗地舒了口气,“你可别趁我不在就跑了去,我还欠着你一顿饭呢。”   石竹亦微笑点头。   既然如此,他就要另作打算了,至少……等她回来后再说罢。    ☆、【廿二】骨酥鱼中隐前情   从汴梁到瀛州而来,一路上见了芳草青青、稻田农忙,正是芳菲未尽的好时节。      马车内坐了三人,分别有行商老爷包拯一名、账房师爷公孙策一名、与及丫鬟连翘一名,驾车的是车夫马汉,另有护院展昭和王朝分别骑马左右护送。因包拯决定了乔装轻骑出行,此举倒省了不少穿州过省应酬当地官员的时间,六人也乐得悠哉游哉顺道一路玩景而来。      “展大……展兄弟,吹段小曲罢?”王朝见一路无聊,便提议说道。   “王大哥说笑了。”展昭白了他一眼。   “哟,展大哥还会吹小曲哇?”马汉正赶车赶得昏昏欲睡,听罢此话立马来了精神。   “展某一介粗人哪能通音律?”展昭依旧不卖账。      “哪能?那晚是谁在开封府屋顶吹了一夜的曲子,次日还好意思问我为何执勤之时打不起精神来?”王朝见展昭如此不给面子,便把他的老底都给掀了出来。   马汉更干脆,转头便喊:“老爷,要听展大哥吹个曲儿解解闷不?”   车帘立马一掀,连翘从里头探出个脑袋来,兴奋地转着眼珠:“老爷说要听。”   王朝和马汉交换了个眼神,得意地各自偷笑。      展昭沉思片刻,便稍勒马缰靠近路旁,随手摘过一片杨树叶子,用手指捻了捻后搁在唇边轻轻吹起。   他吹的不知是哪家哪乡的调子,悠远而宁谧。仿佛田野里微风的低低叹息,又如水里游鱼打了个圈儿潜进水底。虽是用叶子吹出的,却并不刺耳,带了点空旷洒脱之味。   偶尔有几声清脆的鸟鸣掺和进来,正是平添趣意。      大概一炷香的工夫后,旋律随之转柔,直至渐渐隐无。   展昭将叶子自唇边取下,一摊手,那片幸运的杨叶便随风往后飘去。他一夹马肚,走在了马车的前头。      “好!”王朝和马汉不住地拍手喝彩,展昭只当没有听见。   马车内,公孙策睁开了微闭的眼睛,说出一句耐人寻味的话来:“调子变了,展护卫心中似有牵挂。”   包拯一抚轻髯:“老夫从来不知展护卫有此绝技,先生却因何得知,还作出了比较?”   公孙策:“……不瞒大人,除了王朝,那晚学生也是一夜无眠。”   包拯连翘默。      又走了一段路,马汉在前头喊道:“老爷,过了前边就是清河县了。我们进去寻个地方吃点东西,然后找个客栈歇下,明日再赶路如何?”   包拯点头:“好,正巧老夫已有些腹饥了。”   连翘赶忙从包袱里掏出个光酥饼来递给包拯,让他先垫垫肚子。   “阿翘,这是?”公孙策指着她随身布包里鼓起来的一块,问道。   “喔,这是我爹留给我的女儿红,我习惯了到哪儿都带着它了。”   公孙策点头,又看见包拯津津有味地啃着光酥饼,将脸一沉,说道:“大人,学生有话容禀。”   包拯示意他说来。      公孙策严肃地道:“大人,学生日前为您把脉,发觉脉象有虚损之状,恐防得那消渴(糖尿)之症;平日里又不免多思伤脾。大人需在饮食上面略为注意,宜益气补脾,但这光酥饼就莫要多吃甜馅儿的了。”说罢朝连翘使了个眼色。   原来为了迎合包拯的口味,这光酥饼里裹的还是加了糖的豆沙馅。   包拯额头上月亮跳了两跳,不动声色地将光酥饼三口两口吞掉,方道:“先生说得有理,老夫记着便是。”      清河县虽不大,却离瀛州非常近,也是个颇为繁华热闹的地方。马汉引马车进了清河县的地界,一路慢慢走着。王朝则下得马来拉住一个路人,问道:“这位小哥,本地有哪处稍好些的馆子么?”   那人打量了他们一眼,问:“你们是从外地来的客人罢?”   王朝颔首:“是。”   那人便热心地指点:“你们到护城河边去,那里有许多卖好吃的小船儿,风光又好。你们去找点吃的,又能到处走走,岂不快活?”   王朝听着新鲜,便将这话跟包拯说了,结果众人一致决定到河边去,顺便体察一下民情也是好的。      护城河边,包拯一行人将马车安顿好后,信步走到河边。      只见相隔不远便有数条小船并在一起,用彩带点缀,稳稳地浮在水上。上头设了十数个矮桌矮凳,专供客人们边进食边欣赏河边风景。伴着船家的吆喝声,真是别有一番风味。   展昭王朝等人找了一个老船家打点好了,过来将包拯请上船,那老船家端了一壶热酒和几盘子菜前来,咧着缺了牙的嘴笑道:“这位老爷是外地来的罢,敢问尊姓?请尝尝这些地道的河鲜小菜,不知可合口味。”   包拯点头答道:“敝姓……”说到此处望了连翘一眼,“……连,老人家请坐着说话。”   那老船家也不客气,径自坐了下来为包拯斟酒:“原来是连老爷。这儿所有的小吃都是用此河的河水所煮,老爷再尝尝这个酒,也是用河水酿的。”      “不瞒连老爷,那年先皇出巡路过本县,对这赞叹不已。他说‘一方水土一方人,这清河山水灵秀,又有美景美食,真是个好去处’。他回宫以后,听说就在御河里头弄了一条船,闲了就上船去进膳哩。”老船家滔滔不绝地说得起劲,也不知有几分真几分假,旁边的几桌客人也竖起了耳朵听得津津有味。   “但饮故乡一瓢水……”包拯掂须颔首,心想这先皇果然是来过这清河县的,至于在御河里弄船一说,倒是没听说过。“老人家这日子过得还好?”      老船家边催他们吃菜,边顺口说道:“虽然是小本生意,也足以糊口。这几年来客人虽多了,但做这买卖的船也多了,”将手往河边一指,“肯定会分薄了些儿。”说罢又感叹道,“嗳,说起当年,先皇还留下几个御厨跟我们学做小菜呢。其中一个姓啥来着,啊,似乎还和老爷您是同宗。不知老爷可曾认识?”   连?那是包拯不便透露各人身份,看到连翘而随口胡诌出来的姓。他却不忍拂了老船家的兴致,便含糊答道:“或许认识也未可知。”      老船家却哈哈大笑: “这是小老儿在跟老爷说笑呢,我记得那御厨最拿手的是一味先皇爱吃的菜,这事恐怕只有小老儿知道了,那味菜叫……”   “骨酥鱼?”包拯略想了想,低声咕哝道。   仁宗的御宴上总会保留着几样先皇爱吃的小菜,每次皆有此味,想不留意也难。   “对呀!先皇还开了金口,将这骨酥鱼赞为一绝来着!”老船家拍手高呼,忽而又一脸诧异,“老爷您是如何得知的?”   “噢,我家老爷胡猜的。”公孙策赶忙接话,暗地踢了包拯一脚。      又东拉西扯地说了一通,包拯等人已经吃饱喝足,打算往城里寻个客栈住下。   “阿翘,走了。”公孙策一推不知为何在发呆的连翘,在旁提醒道。   展昭起身走了几步,却停了下来,皱眉往身后一看。   “展兄弟,怎么了?”王朝问。   “没什么,或许是我多心了。”展昭回身,几步跟上包拯等人。      众人只管往岸上走去,恍然不觉船上低低地飘出一声阴笑:   “骨酥鱼?哼……”    ☆、【廿三】御猫难为女儿红   在客栈吃饭之时,公孙策特地点了一盘骨酥鱼,权当满足王朝马汉两个的好奇心。      可这客栈里的菜肴如何能与宫廷中精心所作的相比?真正的骨酥鱼在烹饪之际,香味能飘好几条街;成菜鱼形完好,吃起来骨酥刺烂、鱼肉鲜香,一条鱼你可以从头吞到尾,不必担心骨哽在喉也一点儿都不浪费,这才叫真正的原汁原味华夏一绝。   你瞧桌上的这条山寨鱼,看起来虽然色泽鲜亮似模似样,但只是在油锅里炸过后再淋上勾好的芡。色和香都在了,味道差了不止一大截,还要仔细挑刺。      马汉尝了一口,皱眉摇头:“阿翘做的糖醋鱼还好吃些。”   王朝点头:“老马,我难得同意一次你的说法。”   马汉不解:“先皇难道就爱吃这个?”   包拯等人扶额,然后默默低头扒饭。      待其他人已吃了个半饱,连翘面前的碗里还盛着满满的饭,几乎没怎么动过。她不知在出神想些什么,右手拿着筷子机械地夹住饭粒送进嘴里,每次两三粒。   记得她小时吃鱼从不会挑刺,爹爹总是变着法儿地做给她吃。如用绢袋包住的黑鱼汤,还有这个……   骨酥鱼。   她忆起自己曾经吃过。      “连姑娘?”展昭唤了她一声,顺手挑了一块最好的鱼脊肉放进连翘的碗里,那是鱼身上鲜嫩没刺的地方。他记得她说过不爱挑刺来着。   “多谢展大人。”连翘一惊,赶忙回过神来,这才起箸去夹菜大口大口地吞咽。   展昭微微点头,刚要低头扒饭时,只见面前凭空多了两个碗,碗的主人分别是王朝和马汉。   “展兄弟,麻烦你帮咱哥俩也挑个鱼刺?”王朝冲他一挤眼。   展昭瞥了他们两个一眼,将他们的鱼肉叉到自己碗中,慢悠悠地挑起了刺。挑刺完毕,迅速把肉放进自己嘴里有滋有味地嚼着。   王朝和马汉气得只好死瞪他。   “见色忘友!”两人含糊地咕哝。      “跟随老夫这么久,还是这般……”   包拯无奈地向公孙策一叹,尽是长辈宠爱晚辈的口气。   公孙策了然,举起茶杯来与包拯一碰,仰头干了。      饭毕,包拯众人回到各自房间歇息着,连翘取了众人换下来的衣服在客栈院子里浆洗。      是夜,月明星稀、夜黑风高,正是某些特殊人物行动的好时机。   包拯正在房里宽衣准备安歇,忽然窗门被外头破开,有两个黑衣蒙面人跳进房中站定,拿刀一指包拯: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姓连的,把你从五味老人手中抢走的《膳食札记》交出来!”      “呯”地一声,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包拯的房门被人踹开,冲进来的是只穿了一身白色里衣的展昭。   他迅速挡在包拯身前,把剑一举指向两刺客,喝道:“何人竟敢放肆!”   两个刺客见展昭身手敏捷、一身正气,先前那气焰便不觉矮了几分。   此时,公孙策王朝等人已经被惊动了。王朝冲进房内、马汉堵在门前、公孙策立于院外、连翘躲在柱子后,皆紧张地关注着包拯的安危。      “啊!”路过的小二惊得大呼,“有歹徒!”   客栈里的人听到响动,皆探头往这边看来,看到刺客的客人吓得一边穿衣一边连滚带爬地冲出门去。性命要紧,众人霎时便跑了个精光。   客栈老板拦阻不及,恐刺客有同党,他抱着头蹲在柜台下面发抖了许久。转头四顾,小二都不知跑哪儿去了,也不知有机灵的去报官了没有。      包拯房中依然是一派张弓拔弩的姿势,两个刺客的功夫看来一点也不弱,已和展昭和王朝两个叮叮当当地打了起来。   “慢!”包拯一声严喝,打成两双的四人倏地分开,展昭和王朝挡在包拯面前。   “不知二位是何来历?为何要来行刺于我?”包拯迈出一步,望向两个刺客。      “连老头,你别装了!”刺客甲一挥大刀,“咱哥俩是来为五味前辈报仇的,顺道取回那不属于你的东西!”   “老夫不解,望二位言明。”包拯继续问。   “你杀死五味前辈抢其心血遗作,又放火烧屋意图毁尸灭迹。实在是叔可忍,婶不可忍!”刺客乙后面两句喊得特正气特响亮。   众人待要笑时,却发觉时候不对。只得一边各自提防,一边忍笑忍得差点内伤。      刺客甲见他们几个表情扭曲,却会错了意,回头向刺客乙说道:“他们是在拖延时间!……”   刺客乙点头,目光一剜包拯:“连衡,东西拿来!”      “老夫并非连衡,二位为何会如此肯定我是你们要找之人?”包拯听出端倪来,继续套话。   “我们在船上听到了你与那老船家的话,方才跟踪到此。你那么清楚宫中诸事、还有先皇的口味,又是姓连,除了连衡还有何人?”   “把东西交出来!”刺客甲把手一伸,眼里带着鄙视的神情。   包拯仔细听了他的口气,二人似乎在夺一本名为《膳食札记》的书,而且把自己错认成拥有此书之人了。      “喂,我说你们两个到底是来为前辈报仇的,还是来抢东西的?”王朝看不过去了,骂道。   “都是!”刺客乙喊得理直气壮。   “住嘴,你跟他们废话个甚?!”刺客甲喊道,“咱们要的是札记,只要得手,便万事皆休!”   “连老头,你若肯把那书交出来,我们还可饶你一命!”刺客甲听了,便换了个法子吼道。   包拯心里了然,闹了这么久,原来两刺客果然是认错人了。自己早已表明身份,但他们似乎并不相信。      刺客甲朝刺客乙使了个眼色。   刺客乙在此刻倒不笨,他朝堵在房门前的马汉虚晃一招,冲出门去,直奔看起来最文弱的公孙策。   连翘瞧着不好,从柱后冲出来把公孙策用力一推,他一个趔趄退后几尺,倒是避开了刺客乙的刀。   刺客乙见计划落空,便顺手一把揪过连翘拖到身边,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奸笑道:“你若是不把东西交出来,这小姑娘可就……嘿嘿……”   刺客甲见他得了手,抱臂阴笑:“咱们这刀,可是淬了毒的……”      屋内二人护着包拯走到房外,马汉立刻上前帮忙把包拯挡在身后。   展昭见两刺客挟持着连翘,心里一紧,浑身顿时笼罩了一层冷意,上前几步目光锐利:“把她放了!”   就算他蒙着面巾,也能看出刺客甲在咧嘴露齿笑:“乖乖的把那书交予咱兄弟俩,就自然放了她。”   包拯再次解释:“二位真是认错人了,老夫并非连衡。”   刺客乙不信:“你骗鬼呢!”      “你若杀了我,这辈子便也不能得到《膳食札记》了。”忽然,被挟持在刺客乙身旁的连翘眼珠一转,镇静地一字一句说道。   “书在你处?”刺客乙问。   连翘点头。   “你有何证据?”刺客甲比较谨慎。   连翘伸出五个手指,清晰地念道:“甜、酸、苦、辣、咸。”   两刺客一惊,继而大喜。      刺客乙大喜之时,手下便不由地一松。   展昭看准时机,与王朝一对眼色,王朝便直纠缠刺客甲而去。展昭则攻向刺客乙不备之处,把连翘护进怀内一个转身,迅速将她往马汉处一推。   “敢暗算你大爷!”刺客乙暴跳如雷,操起大刀便要劈进展昭的背。幸亏展昭闪得快,饶是如此,也被刀刃划开了一条血痕。   两刺客见手上的筹码没了,又打不过他们,只得放弃。二人狠狠地一跺脚跃到了墙外去。   两人逃走之时,还不忘高声喊道:   “你别得逞,就算咱兄弟得不到此书,但你的行踪已经暴露,这世上还有千百个人来寻你算账!”      大家这才略松了一口气,却听得连翘一声惊呼:“展大人!”   众人看时,只见展昭面色发青摇摇欲坠,赶忙一窝蜂地拥上前把他扶住。   公孙策上前翻开展昭的衣服,仔细一瞧伤口:   “刀上有毒,需用烈酒清洗伤口,然后施针使毒排去……快把他扶进房,不然毒行全身便更棘手了!”      房内,展昭趴在床上,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公孙策把随身的针囊取出,又寻出一块干净的棉布来,吩咐王朝和马汉快去寻些酒来。   话音刚落,连翘便把只有两拳头大小的一埕酒塞过给他。      救人要紧,公孙策也没细想她是从哪里得来的,接过来扑地把封条和盖子打开,顿时酒香四溢,坛口处结满了晶亮的酒丝,分明是上好的佳酿女儿红。   他用酒把棉布蘸湿,仔细地替展昭洗了伤口,继而手下针落。      忙了许久,公孙策一头密汗,展昭脸上也满是汗水,连翘拿了块手帕替他们两个擦着。   “好了,幸亏只是平常的毒,待伤口愈合便好。”公孙策拔出针来长呼一口气,包拯等人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了下来。      包拯这才仔细地把刺客之事想了想,直拿眼睛望着连翘。   连翘低头搓手帕。   “阿翘,你可有话要说?那什么札记……”   “我不知道什么札记,但连衡是我爹的名字,不过不知是否他们所说的人。”连翘老老实实地交代了。   众人没想到她会提起她的父亲,都愣了愣。   “那五味……”   “我爹绝不会做出他们所说之事!”连翘抬头与包拯直视,目光坚定。   “罢了,想必其中有些隐情。”包拯心里清楚,听公孙策说过连翘被带到汴梁时不满五岁,后来长大了一些,在黄婶的关照下才进开封府做工的。家里的往事,应该也记不起多少来。   各人商量着此事改日再议,如今应该回房歇息去。为策安全,让王朝和马汉在外头守夜。      展昭坐了起来,欲要说话。   包拯将他按下,嘱了两句安心休息,便与公孙策一同出去了。      连翘把公孙策留下的药粉用热水泡好,搁在一旁等其稍凉。她站起身来,在床前屈身拜下:“多谢展大人救我。”   “姑娘快快请起。”展昭赶紧伸手虚扶,他一动,额上又冒出一层密汗。   连翘连忙起身上前为他细细擦汗,却没留意他透过手绢目光灼灼地望向自己。      “不敢劳烦姑娘。”展昭愣了一会回过神来,赶紧把她的帕子夺过来擦汗,顺便打破沉默,“展某想,那二人并未得手,想必还会来找麻烦。”   “我没有他们想要的东西。”连翘摸了摸鼻子,略带愧疚地解释道,“刚才是我瞎掰的。”      展昭明白,不然她就脱不了身了。   他点头,望向连翘郑重地道:“我答应姑娘,无论如何,一定会护你周全。”      话音未落,连翘已回身将泡好的药拿来,双手握住碗身试了试温度,随即捧过来递给展昭,柔声说:“药好了。”   展昭接过尝了一口,剑眉之间捏出一个浅浅的“川”字来。   “苦么?”连翘忽然觉得这样的展大人还挺好玩的。   展昭抿着嘴,坚决地一摇头。      “给。”连翘调皮一笑,变戏法般地掏出一块乌梅糖来,塞进展昭的手里。   展昭看了看手里的糖,又瞧着一本正经的连翘,不禁哑然而笑。敢情她把自己当成三岁孩童了不成。   虽是这般想来,展昭还是把糖放进了嘴里。   真甜,真真是甜。    作者有话要说:请看文案上的公告,顶锅盖逃…… ☆、【廿四】香菇包子包入狱   虽然途中出了这么一个小插曲,包拯等一行人还是顺利地到了瀛州,还比预期早到了一日。      马车进入瀛洲地界不久,在山路上略为吃力地走着。忽见前面一溜的旌旗闪烁,仪从使节一个不少地侍立在原处,看来是来远接包大人的。   那边见有人来,派了个军卒过来冲着包拯的马车喊道:“喂,你们见过包大人的车驾么?”   “不曾见,我们是到城里去谈生意的。”包拯在车中答道。   “切,走罢走罢!”军卒啐了一声,回话去了。   展昭等人也不理会,径自护了马车往前走去。      “大人,您为何要骗他们呢?”连翘挑起车帘一角远远眺望,不解地问包拯。   “到时便见分晓。”包拯与公孙策对看一笑。   连翘一个恍惚,似乎看到车里坐着的是两只毛茸茸的老狐狸。      却说那队人马果然是瀛洲节度使派来迎接包拯的。他们估摸着到达的时间,已在此间等候了五天五夜。谁知别说包拯,连个影子都没捉着,却早已憋得一肚子气。   “宋监酒,您看该怎么办?”几名军卒冲那带头官吏的问道。   被称宋监酒的官吏狠狠地一甩马鞭,他与瀛洲节度使有亲,因此才被派来迎接包拯,也好在包拯面前混个脸熟、攀个好处。   “也不知那包拯是否真的会来!”宋监酒的耐心被彻底地磨光了,臭着个脸吩咐,“走罢,打马回城禀报节度使大人去。”      瀛洲节度使府。      这位节度使姓徐,他正与新娶的第八任夫人在一处饮酒作乐。不知怎地便谈到了官家派包拯来瀛洲巡视办案一事。      “夫君,你见过那位包大人么?”徐夫人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上京之时见过几面。”徐节度就着夫人手里吃酒,随口答道。   “他的模样如何?”   “那个……铁面无私。”徐节度想了半天方说出这么一个形容词来。   徐夫人听了这话也不知想到了些啥,失手把酒泼到了徐节度的脸上,从窃笑变成了大笑,继而笑声震天娇躯乱颤。      “夫人?”徐节度以为他夫人不是突然间抽酒风便是被污物上身了,惊恐地看着她。   “传言那包大人是包家的第三个儿子、天上的文曲星下凡。降生之日,面生三拳、目呈三角、肤比锅底,相貌丑陋非常。夫君你说,这到底是文曲星还是钟馗?还有,官家每日早朝之时对着这般一个人,还能有胃口进膳么?妾身……妾身真想开开这个眼界,噗哈哈哈哈……”      “……夫人慎言!”徐节度唬得一把掩住她的嘴,额上青筋接连跳了数跳,继而起身便要离席净脸,“你放心,接风宴上我们夫妻是必要出席的。话说这包大人倒还罢了,这皇上的玩笑话,也是你我能讲的?……不不不,就算是包大人,我们也不能乱讲!”   “山高皇帝远,夫君怕甚?”徐夫人格格地娇笑着,起身抱住了徐节度,“昨日我那表弟又派人给我送来了收上来的银钱和几坛子美酒,夫君,妾身想着今夜……”      “回禀大人!”外头的一声禀报打断了满堂风月。   “何事?”徐节度皱眉出得门来。   来人是节度府里的某个军卒,他把宋监酒的话带给了徐节度。   “没接到?!”徐节度愕然一吼,继而在走廊里转了好几个来回。若非包大人还没到的话,该不会是他故意避开他们前去迎接的人,自己乔装悄悄地进城了吧?      这下糟了。   真他令堂的糟了。      徐节度一把抓住军卒的领口,咬着牙吩咐道:“你替我传出话去,马上分散人手在瀛州城内仔细打听,务必要找到包大人的行踪,然后回来汇报。”   见那军卒脚不沾地地去了后,徐节度在廊上转来转去,急得像热锅里的蚂蚁。   “夫君,怎么了?”徐夫人见他许久不回,便走出来问道。   徐节度一把拉过徐夫人,低声向她说起了事情的缘故。      原来不久以前,有瀛洲的百姓上汴梁去在仁宗面前告上了御状,说本地节度使贪财好色、无道虐民,望圣上惩之。若不是庞太师在朝上力保,仁宗早已直接下旨任命新的节度使了。不过仁宗也不是那等好糊弄的人,他派了包拯前来彻查。若百姓所说是实,就少不了治徐节度的罪。   因庞太师早已给他送信打过招呼,徐节度便想着抢先把包拯接到节度府上,然后一通的接风洗尘做假瞒真,把包拯耍回汴梁去。   他不是不知道包拯人品行事如何,只是心存侥幸罢了。      这边厢,包拯一行人早已进了城,寻好客栈安顿下来。   连翘瞧着这一路上大家的胃口都不甚好,便问客栈老板在厨房借了个灶,要亲手炊些吃食给包拯众人吃。   这老板也是个好人,还亲自将连翘要的面粉给送了进来,一面与厨房的人闲嗑上几句话。   “唉,周老,我听说外头的酒又涨价了不是,从一升二十五文涨到三十文了。”   “你莫要说了,以前我家婆娘还骂我太贪饮来着。这下倒好,都快沽不起酒了。”      连翘搓着面粉,一边咂舌插嘴问道:“一升三十文?官府也不管?”      “姑娘你是外地客人,所以不知城里的事……那监酒务也太不良了,我们这儿谁不知道呢?他们把酿成上好的香桂酒啊金波酒的都给自个留下了,次一等的才上缴官家,剩下寻常的便以高价卖给百姓。”被称为周老的客栈老板摇了摇头,“太黑心了。”   “那监酒务为何能这般横行霸道?还不是有个挂名的表姐夫在上头担待着?……你们知道,那宋监酒的表姐,就是徐节度的第八房小妾!”有人啐道。   “这话咱们私底下说说算了,可别到外头去乱说!”周老板赶紧止住他,又抱歉地向连翘一笑,“让姑娘给见笑了。”   连翘揪起一团面粉,把和好的肉馅塞进里头,却用心把厨房各人的话都给记了下来。      当一大笼子热腾腾的包子搁在桌上时,包拯等人也不再装淡定了。   “好香!”   各人纷纷抢了包子托在手上抛来抛去,也不顾烫,掰开一看却是猪肉馅的。特意混进了一半香菇丁和荸荠丁,闻起来那叫一个香气扑鼻。   连翘在旁笑眯眯地瞧着他们趁热吃着,看来开封府上下的胃口都被她给惯坏了。      “待会儿老夫要到外头去走走,你等俱待在客栈里,听从公孙先生的调度。”包拯吞了一口包子,一边说道。   “大人那,学生方才掐指一算,你近日必有牢狱之灾。”公孙策捏着手指,慢悠悠地说道。      “公孙先生……不,公孙半仙,你这是什么话?大人岂能无端有牢狱之灾?”展昭赶紧搁下包子,不放心地追问,“大人,让属下随你去罢。”   “不必。”包拯才将此行的目的说出来,“你们道我为何不直接到节度使府去表明身份?如此一来,他们肯定把真相隐瞒,我所见到的只会是假象,那瀛州之行还有何意?我意已决,你们都不必多言。”      连翘忽然想起厨房各人的话,遂与包拯等人说了。   “一升酒三十文!”   包拯拍桌大惊,须知平常的酒在汴梁平均一升不过十八文左右,瀛州城内居然卖得更高,这不是漫天要价么?这么说来,这节度使之下、特别是监酒务里,其中必藏了许多猫腻。   心动不如行动,包拯立马躲到了屏风后去,说要换个装束去探上一探。      一刻钟后,众人望着换好衣服出来的包拯,都瞬间觉得集体穿越了。   这位额上横扎一条粗布,布衣麻鞋、旧巾补丁的村汉模样,真是威严肃穆气度不凡的开封府尹包大人?   若在脖子上再带上一条围巾,他就可以直接上梁山去了。   这也不能怪他们,包拯平日里就算便装也是多作文人打扮,如今这样很不习惯!      包拯浑然不介意众人怪异的目光,问公孙策要了二十文钱带在身上,又对众人嘱咐道:“不必跟随,一个时辰以后若我还不回来,你们可到监酒务处来打听我的消息。”   “……是。”   包拯走后,展昭却是不放心,他让王朝马汉两个在客栈保护公孙策和连翘,自己则悄悄地尾随包拯而去。      包拯问了路来到监酒务处,站在阶下大喊:“买酒的来了,有人在家否?”   宋监酒因接不到包拯而返回监酒务,正心情不好时,忽然听得外头有人叫喊,怒气冲冲地带了随从出来,吼道:“哪个要买酒?”   “是我。”包拯答道。   宋监酒见来人是个衣着粗糙的老头,心里不由得轻视他几分,不耐烦地问:“要多少?”   “二十文钱。”包拯将自家带来的盆子递与他。      宋监酒吩咐随从量了酒来,收了二十文钱,说:“按规矩,你若是要买酒的话,得另给我一些银钱才行。”   “止有二十文。”包拯说。   “把酒倒回一些。”宋监酒摆手吩咐。   “岂有此理!”包拯气愤,竟然还有这种规矩?那跟街边地痞之流收保护费还有何分别?      正纠缠间,又有一个妇人来买酒,她先数了五六文钱递给宋监酒,然后才交钱量酒。   “瞧见了么?”宋监酒把钱收起,斜眼望向包拯。   包拯在一旁看得火起:“你们这里的务中监酒是作甚的?敢如此卖弄法度,欺弄百姓?”      宋监酒见买酒之人渐多,思忖一会,变了个脸客气地道:“老丈请到屋里去坐,本官细细与你说来。”   包拯早已料中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便装不知,随宋监酒进了门。   “把这不知时务的刁民给本官拿下!”   随着宋监酒的一声大叫,两名军卒一拥而上,分别在左右抓住了包拯。      宋监酒冷哼一声,什么是法度?老子就是法度!随即吩咐道:“把此人绑起吊在廊下暴晒一日,然后关进大牢里去!”   “回大人,今日乌云密布,似乎有雨。”军卒苦着脸道。   “那就暴淋一日啊,饭桶!”宋监酒一脚把他踹了个狗爬地。    ☆、【廿五】荷叶糯饭再探监   能混到如今这个地步,除了才能出众以外,包拯其实少不了有几分运气的。   因宋监酒在吩咐完毕后匆匆离了监酒务,军卒们便没有把包拯吊起来暴晒或暴淋,只直接把他扔进了瀛州大牢内,打算关个几天吓吓他也就罢了。      在包拯顺利地蹲进瀛州大牢啃包子的同时,躲在暗处的展昭早已回到客栈,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给大家听。   公孙策一摸胡须,点头道:“大人是想亲身做饵来寻找证据,到时候他们就无从辩驳了。”   展昭说:“大人有命,若一个时辰内他还不回来,我等就要到瀛州大牢去寻。想必有所吩咐。”   “既然如此,你们乔装一下便去罢。”公孙策道。   展昭听罢,一握剑就抬脚往门外走,王朝马汉紧随在后。      “慢!”公孙策喊道,看来他们把自己的话给直接无视了,“你们打算就这样去?”   展昭三人面面相觑。   “你等三人一同前去探监,又摆出这种气势来,他们能让你们进牢、能不起疑心么?”公孙策解释说,“依我看来,王朝马汉你们两个就甭去凑热闹了。展护卫,你也必须打扮打扮再去,切莫大意暴露了身份,反而会连累包大人。”   展昭低头不解地看着自己的一身素蓝劲装,这种打扮还不算低调么?   公孙策神秘一笑,从包袱里挖出一套衣服来递给展昭,推搡着把他赶到屏风后面换上。      不久,展昭从屏风后探出一个头来,神色有点为难。   公孙策才不管,上前一手把他揪了出来。   大家只见展昭一身白底淡青的素布儒服,上绣竹叶,将那威武之气去了几分,活脱脱成了一个温文儒雅的大家公子。   “江湖上皆说南侠英武,想不到穿起儒服来,却别有一番风姿。”公孙策摸着下巴不住点头。   “得倾倒多少姑娘哇。”马汉羡慕地道。      “阿翘,你速去换……不,你不用换衣服了,只把头发全都挽起绾成髻,随展护卫前去探监。”公孙策的手又指向连翘。   连翘也不多说什么,她利落地把散下的头发绾成一个髻,略为整理后用簪子束定,问:“先生还有什么吩咐?”   公孙策还算满意地点点头,嘀咕道:“怎么也不多戴一点儿首饰。”   连翘撅了撅嘴,出门还带那些不等使的东西做甚么?   公孙策又从包袱里掏出一个钱袋来交给连翘,如此这般地嘱咐了一番,末了一摆手道:“你们去罢。”      两人答应着刚迈出门槛,只听得公孙策在后头好死不死加了一句:“展兄弟,一路上要好好听你家媳妇的话哟!”   展昭一个趔趄,淡定地直了直身子,继续往前走。      瀛州大牢。      “你们两个,也不瞧瞧这是甚么地方,去去去,若不想进去蹲着的话,就别在这儿捣乱!”   守牢的军卒们不耐烦地摆手赶人。      “两位军爷,我们只是想为我家老爷送个饭罢了,请军爷行个方便,让我们进去可好?”连翘举了举手中的篮子,赔笑着说道。   “小娘子,不是哥哥我不让你进,而是这规矩……要不,嘿嘿,你来陪哥哥喝口酒……”   “莫要胡来!”展昭沉着个脸,把连翘护到身后。   “那书生,你瞎搅和个啥?大爷只是跟你家小娘子开开玩笑而已。你们若是想进去的话,也不是没有门路,只是这……”说了一半,军卒把手一伸,仰头做出一副“你懂的”模样,只用鼻孔向着展昭和连翘。      若是换在从前,展昭早已一脚踢中他的下巴,把他揍个鼻青脸肿了。不过自从追随包拯以来,他的江湖脾气早已收敛不少。他深知自己此行的目的,此时此刻,忍才是上策。   连翘暗地一拉展昭的衣摆,从公孙策交给她的钱袋中掏出一些银钱来,放进军卒的手里:“这儿有几钱银子,是给军爷们打酒吃的。”   军卒掂了掂手中的银钱,摆出一副勉强的神情点了点头,转头让人打开了牢门,问:“你们要探的是何人?”   “多谢军爷!”连翘喜道,“就是在监酒务里得罪了宋大人的……”      “原来是那个老头儿。”军卒们也是被迫着买高价酒的一群,因此对宋监酒也颇有微词,“嗨,他倒是闹得好!”   “少废话,就不怕大人听见了?”另一名军卒骂道,“你们,随我来。”   展昭和连翘暗自松了一口气,赶紧随那人进了大牢,把把门军卒的一些议论都抛在了脑后。      “这小娘子是个知情识趣的,倒便宜了这弱书生了!”   “那么黑的一个老头儿,居然能生出一个小白脸的儿子来!”   ……      走在大牢长长的通道里,周围的光线越来越暗。   军卒将二人带到一个铁栅前,把锁一开,指着蹲在稻草上的人问:“那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展昭和连翘睁大眼睛看去时,牢里或坐或躺着五六个人,军卒所指之人果然是包拯!   “我在旁边待着,你们快些,莫要啰嗦。”军卒掩了牢门走到一旁去,顺手一敲邻近的铁栅,骂骂咧咧地道,“看什么看!”      “昭儿啊……媳妇啊……你们怎么在这?”   包拯瞧见军卒就在一旁站着,眉头一皱计上心来,颤巍巍地扑到展昭的身上抹泪。   展昭和连翘的半边脸同时一抽,他们在开封府待了那么久,怎么没发现包拯的演技竟是如此地精湛……   而且与公孙策真是那个心有灵犀。      “老爷,您饿了罢?赶快吃些东西再说话。”连翘把一包东西塞到包拯的手里。   包拯接过用荷叶包着的糯米饭,朝那边使了个眼色。   “大伙儿都吃些罢。”连翘会意,机灵地取出几份蒸饭分给其他的囚犯和军卒,借以引开他们的注意力,“牢头大哥,你也尝尝?”      囚犯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一个接过打开一瞧,里头是盛得满满的一包糯米饭,又有鸡肉、香菇、腊肠等各色配肴,都切成丁混在一处,渗透了荷叶的清香;他不由地狼吞虎咽地大口吃了起来。   “好吃!尊好粗!”那人蹲牢许久,哪里吃过这般好的东西?   其他囚犯见他吃得香,也就随着大嚼起来,一边纷纷感叹。   “小娘子,你们夫妻真是孝顺之人哇,还能带饭来探望你爹。”   “可怜我那个畜生,竟一次都没有来过!”   ……      这边厢,趁连翘与其他人周旋之时,包拯和展昭凑在一处抓紧时间说话。      “你们就这样出门了,家里的鸡和鸭都喂了没?猪呢?别忘了那头老母猪过两日可要产仔了啊!”包拯有意高声说给旁人听见,又迅速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已亲身探明,那监酒务借卖酒之名欺压军民、收取银钱,百姓所奏之言看来不虚。】   “爹您放心罢,都……都喂了……”展昭立时会意,扶着包拯把头凑近了些,也低声道,【大人,属下下一步该如何做?】      “喂了?那好,昭儿啊,爹看着今晚要起大风,家里后院那口井要看好了,别给吹到墙外去了啊……”【明日一早带同尚方宝剑到官府去要人,让节度使与监酒一起进牢来此见我。】   “爹您安心待着罢,家里有儿子和……媳妇呢。”【大人,属下明白,还请大人再委屈上一阵子。】   包拯点头,“老泪纵横”地拍了拍展昭的手,复坐在稻草上闭目养神。      “好啦,时辰差不多了,你们去吧。”那军卒捧着荷叶吃得满嘴是油,对展昭二人的态度也好了许多。   “还请军爷多多关照在下的父亲。”展昭朝军卒一抱拳,又低头去向连翘说道,“姑……呃,那个,夫、夫人,我们走罢。”   话音刚落,他便扭过头去,掩住一脸尴尬。      “来啦。”连翘答应着,“老爷您自个好好保重,我和相公会来接您出去的。”   包拯微笑点头。   展昭脑里则“嗡”地一响,她她她刚才叫自己什么来着?   似乎喊得还挺顺溜。      二人随军卒出了大牢,并肩走在大街上。   想起牢里包拯的演戏,连翘“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展昭不解地望向她:“何事发笑?”   “笑大人和你演得比真的父子还像。”连翘笑眯眯地道。   “那是,大人平日里待我就如子侄一般……”展昭突然有点儿感触,“不过,姑娘的应变能力亦让展某刮目相看。”      “我的演技也不错呀?”连翘一摸自家的发髻,把松了的簪子稍微往发里一推,俏皮地笑,“是不是,‘相公’?”   “……姑娘你先回客栈,展、展某还有些事情待办。”展昭蓦地停下脚步,将挺直的背对着连翘,使她看不清他的脸。   连翘估计他要替包拯办事,便点头往客栈一径去了。      余下展昭一人在街上瞎转悠,他低头看了看自家一身儒生衣着,有些别扭,分明不是那个真实的自己。   在街中站定,展昭有点儿恍惚:若这不是在演戏……      “先生,我这儿都是上等的好货,买些个么?”一旁的商贩热情地招呼着。   “啊……”展昭的目光落到档摊之上。   “先生,买对玉镯子给您家夫人呀。”      满眼的金玉之物令人眼花缭乱,展昭则独独掂起了一根通体温润的骨簪,它只在簪头细细雕了螺旋纹的花样,并无过多装饰。   付钱收货,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展昭把簪子揣进怀里便走。      他半天才回过神来,掏出刚买的那根骨簪,心头浮起一丝疑惑:自己这是在作甚呢?   想必,是太入戏了罢。    作者有话要说:在网上看到的骨簪,温柔朴素。 很喜欢啊很喜欢~(ˉ﹃ˉ) ☆、【廿六】杜仲尾骨震昏官   次日清早,徐节度正搂着自家夫人在床上呼呼地睡得香,忽然外头的门被拍得山响,惊起一枕好梦。      徐节度压抑着满腔怒火,慢吞吞地爬起身来披衣,“嘭”地一脚把门踹开,吼道:“何事喧闹?”   那壁虎般巴在门上敲门的军卒被踹了几尺远,也顾不得其他,手脚并用地爬到徐节度前哭丧着个脸说道:“回大人,外头有人自称是包大人的人,来求见大人!”   “包大人的人?”徐节度打了个哈欠。“哦……”      “包拯、包、包包包大人的人!”徐节度突然倒吸一口气,差点儿瘫在地上,多亏有军卒扶着。   “还有尚方宝剑……”军卒伏在徐节度耳边说道。   徐节度身子一歪,你这不是玩我呢么?      一刻钟后,徐节度衣冠整齐地迎出大堂来,只见堂上挺立三人,皆穿官服。为首之人黑帽红衣,肩上搁着一把宝剑,以黄绸覆盖,正是那传说中的尚方宝剑。   徐节度在心里打了个突,赶忙上前来先朝着宝剑行礼:“下官恭请圣安。”   展昭三人这才报上名姓,徐节度不敢怠慢,陪着笑说:“几位一路辛苦,不知包大人现在何处?下官马上前去拜见。”      在你家大牢里呢,展昭等人心里暗笑,面上却装着一本正经的模样。   正说着,那宋监酒也一路小跑地进了大堂,丝毫不差地把礼节演练了一通,这才弓着身子立在徐节度的身旁。   “这下甚好,省的徐大人再去叫人了。”展昭正色言道,“包大人说,劳烦两位大人前去见见他。”      “请展护卫带路,下官随后。”徐宋两人一齐拱手说道。   “不。”展昭轻咳一声,“还请徐大人带路。”   徐节度和宋监酒面上浮现不解。   “劳烦二位大人带属下等到瀛州大牢去走一趟。”展昭做了个请的手势。      瀛州大牢。      展昭熟门熟路地领了众人来到一座铁栅前,装作没有听到徐节度和宋监酒的一路嘀咕。   门锁哐啷啷一开,展昭三人推金山、倒玉柱,向于那高卧在稻草堆上的人拜倒:“属下参见包大人!”   声音不大,却震得徐宋二人顿时石化在原处。      包拯把盖在脸上的袖子取下来,坐起身一瞧众人:“来得这般早?”   “回大人,已交巳时,不早了。”   看着他们主从几人在闲聊,徐宋二人石化得几乎要龟裂。      “这老头儿……”一旁的牢头颤抖抖地指向包拯。   “大胆!”王朝一声怒吼,“此乃皇上钦差、开封府尹包大人,尔等还不前来拜见!”   “下、下下下官参见包包包大人!”   噗通几声,徐节度等人趴倒在地,哆嗦着舌头说不出利索的话来。      尤其是宋监酒,他早已欲哭无泪。为何?他心里那个恨啊,包大人您老人家是不是有自虐症?闲来无事来买什么酒?这不是明摆着抓我的错处么?   自己那个笨啊,怎么当时就认不得是包大人呢?若是知道了,还怎敢收他的买酒费!   这是陷害,是赤果果的有意陷害!      “二位大人,不知包拯可出狱否?”包拯朝他们一拱手。   “是,下官送大人出狱。……不不不!下官失言,恭迎大人驾临瀛州城……那个……”徐节度满头大汗。   展昭等人搀着包拯起身走出牢门。      “青天包大人啊!求您为小民做主啊!节度大人和监酒大人串通一气,欺负咱们老百姓啊!……”一路上,牢里犯人群情汹涌一唱一和,喊声此起彼伏。   “徐大人。”包拯道。   “下官在。”徐节度低头哈腰。   “这个欢迎仪式倒是挺特别呀。”包拯睨了他一眼。   “……”徐节度心里顿时扑棱过一万只乌鸦,心情比那外头的天还要阴上几分。   这下,要倒大霉了……      瀛州衙门内堂里,包拯在上头落座,身旁侍立展昭三人。徐节度和宋监酒惴惴不安地只用了半边屁股挨着椅子。      仆从等人献上茶来,包拯接过,搁在几上。   “包大人乃皇上钦差……下官等有眼不识泰山,不想冒犯了包大人,下官该死。”徐节度哪里能坐得安稳,赶忙站起来躬身请罪。   “下官有罪!有罪!”宋监酒直接从椅子上滑了下来,伏在地上。      包拯却不做声,徐宋二人心里更是不安。   忽然,窗外传来一些响动,展昭警觉,喝道:“什么人!”   话音一落,王朝将门一开,把一个妇人截在门外,随即进来向众人禀报。   包拯微微皱眉:“内衙重地,为何有妇人在此?”      徐节度望了那妇人一眼,吓得倒抽一口气,只得说道:“请大人恕罪,这这这是贱内……”说着低声骂道:“你来此作甚?!”   徐夫人却也不怕生,拿眼去上下仔细打量了包拯,掩着嘴笑:“哎,夫君,我说这包大人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丑嘛,看久了,也是挺俊的。”   她又一眼瞧见包拯身旁的展昭,顿时魂飞天外,止不住就把那媚眼乱抛起来。   徐节度几乎晕了过去,他见包拯分明一脸黑线,心里暗恨这不懂事的婆娘,只得喝人来将夫人请回府中去。      一阵尴尬的寂静。      “宋大人。”包拯开口打破沉默。   “下官在。”宋监酒一颤。   “你有何罪?”   “下官……”宋监酒几乎要哭了,“下官有眼不识得包大人,还、还有卖、卖酒……”      “你一斗酒卖五百文,一石酒已五贯钱,又为何还要另收许多买酒钱?”包拯斥道,“尔身为父母官,竟能做出如此贪赃枉法之举,鱼肉百姓!”   “下官有罪……”   “徐大人,宋大人乃贵妻弟,难道你也不知情?”包拯随即转向徐节度。   “下官……”徐节度在心里哀叹,自己怎么就摊上这么个亲戚?   更糟的是,他们的错处被包拯亲自抓了个正着,想抵赖也无从抵赖。      包拯又命王朝马汉二人前去查看衙中库房与账册,这才端起了茶:“此事本府必会上奏朝廷,如今暂停你二人的职务,待圣旨下来之时,再作发落。”   展昭步下堂去,利落地将两人的乌纱帽给摘了下来。      “尔等好自为之,都各回府等待圣裁罢。”   “瀛州上下许多官员都仰慕包大人的清名,请大人赏脸,下官等备宴为大人摆酒接风……”徐宋二人不肯死心,还要抱包拯的大腿。   “不必费心。”   包拯一言便把他们的最后一丝希望击得粉碎。      瀛州官衙中,徐节度被罢免了职位,换了包拯暂代节度使。直到朝廷把徐宋二人给处决了,再敕旨派出新的节度使来上任,包拯便能回开封去。      这边厢审完徐宋二人,包拯便带展昭三人进了花厅与刚到不久的公孙策会面。   “大人此次亲身破案雷厉风行,学生佩服。”   “惩治了贪官而大快人心,真是不枉此行!”马汉高兴地道。   “本府倒是希望能白跑一趟。”包拯摇头,顺道捶了捶肩腰。   “大人,可是又觉肩痛?”公孙策立马关切地问。      包拯点头,原来他有风湿的老毛病。昨晚在阴湿的牢里蹲了一夜,又似是要变天的模样,就发作了。   透过窗门一看,外头的天色确实越来越阴沉了。   王朝活动了下关节,埋怨道:“这鬼天时……”      原来不止包拯,就如展昭、王朝、马汉等练武之人,身上又多有深浅旧患。平日里虽没什么,天气变时,一发作起来却是或浑身难受、或痛得要命的。   外人看不出来,只是他们都忍着不说罢了。      平时,若遇上转季和乍寒或暖的天气,公孙策的房里一向热闹得很。他浸泡的药酒能在几天内被一抢而光,又要替众人施针推拿缓解痛楚。   如今正交四月下旬,好在公孙策在启程前早有准备,把药酒带了来。   众人商量着吃饭后好好地搓按一番,舒舒筋骨。      不久,连翘端上饭来,里头有一味热腾腾的汤。原来是公孙策吩咐熬的杜仲猪尾骨汤,又加了一点儿酒,用来行血。   公孙策亲手舀汤,立逼包拯等人饭前饭后都须喝一大碗。      饭后歇息一会,众人便寻了个厢房针灸推拿去。      包拯躺在里间,享受着艾灸。   王朝马汉两个在替对方按摩,却又你埋怨我,我埋怨你。说力道拿捏得不对,这下子轻了,这下又重了。   公孙策又要顾着包拯,又要替展昭推拿,又要指点王朝马汉二人的手势,只觉得应接不暇。      “阿翘!”公孙策开门喊人。   “是,先生。”连翘探进头来。   “你来替展护卫推拿。”   展昭闻言浑身一震,立马披衣起身,却被公孙策一手按了下去:“只推拿到半路,气血脉络并未全通,你急个甚?”   展昭顿时无语。      公孙策见他别扭的模样,便道:“难道是怕阿翘手势不佳?那好,还是我来替你按,阿翘你去帮王朝马汉……”   “不是,”展昭一听,心下更不愿了,“先生尽管去替二位兄弟推拿,展某并无所谓。”   “阿翘来,我教你。”公孙策一把拽下展昭披着的衣裳,如此这般地示范了一通。      连翘点头,在手心倒进药酒搓热了,印上展昭的后肩。   只见展昭像被火烙一般颤了一下子,吓得连翘赶紧缩了手。   “展大人,我的力道不对?”   “没……”展昭苦笑,“有劳姑娘……”   连翘这才放心,顺着他背后的肌理用柔力按摩起来。   她又小心翼翼地避开展昭背上那或深或浅的旧疤,这下一来,力度便轻了不少。      “用力点儿!莫像搔痒般地。”公孙策在一旁喊。因常年练武之故,展昭的肌肉十分地结实,需用力揉下去方见效果。   “姑娘可是手酸?”展昭连忙转头问。   “不是,”连翘用手轻轻碰了碰其中的一条疤痕,皱眉答道,“这儿有不少旧伤,我怕弄痛了展大人。”怎么他身上里里外外的都是伤?   “啊……不碍事。”展昭笑笑。      “以后小心点儿!”连翘忽然气鼓鼓地用力在他背上捏了几下,继而使劲推拿起来,“身子是你们自己的,若是自己都不爱惜,还有谁替你们看顾着呢?”   对展昭来说,这几下子是捏得不痛不痒,他继续闭目享受着背后的按摩。   听了这几句话,不知怎的,他忽然觉得心情大好。    ☆、【廿七】花雕焖鸭解旧事   因徐节度在任时只爱在府里呆着,官衙十有八九已成了个摆设,衙里打杂的人都很不给力。连衙役们的三餐都不爱留在衙里吃,宁愿回家或在外头解决掉。      包拯和公孙策立志要整顿被徐节度败坏了的官衙。他们起先还愁着各处人手不多,又干不得事,却原来不是那回事儿。把人叫到跟前来一盘点,竟然还有几个是能干的。   就譬如厨房里有个叫春伯的,说话风趣,闲了爱与人东拉西扯。厨房里头的人在徐节度出事的那时,已跑了大半,春伯便是那留下来的一个。      衙门里暂时请不到适合的人手,这几日又没案子,王朝和马汉便轮流着到厨房来打打下手,顺便听春伯说说这城里的稀罕事儿。   一来二去地,竟也成了他们的习惯。      这日,春伯一边麻利地替鸭子烫水褪毛,一边说起了早两年划龙舟时的情景。   “一年到头,咱们瀛州城里头最热闹的是啥来着?就是划龙舟了!你们笑甚?不是我吹牛,合着咱们这地方虽不如京里大,可那场面倒不小哩……”   “老伯您也忒能吹,这又有什么好说的?”王朝洗着菜接嘴。      “你这后生能见过几日世面?就在我老头儿面前显摆。那划龙舟却是有讲究的,打鼓的、掌舵的、司旗的、扒船的,都需各司各位,严谨得很。咱们城里还有一桩传统,就是在任的节度使大人必须替龙头点眼,而且要挑选一条船,自己亲自充作鼓手。那年徐大人他……”   春伯说到这里,手里提着水淋淋的没毛鸭子,自个已笑得前仰后合。      “春伯您别顾着笑,快些说呀。”连翘催道。   “那年徐大人在船头打鼓,不知怎的就一脚踩错了,众人又跳下去救,连累一船人就当着咱们的面下饺子般掉进河里。只他偏偏不会水,被人捞起来时狼狈得很,成了个泡得发胀的饺子。……”      连翘和王朝正笑时,偏偏春伯一边比划着,又来了这么一句:   “徐大人倒还罢了,你们想若包大人给掉了下去,那叫什么?那不是饺子,是黑芝麻圆子!”   连翘二人仔细一想,还真像是那么回事,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您老真绝,还敢拿包大人来说事。”连翘对春伯竖起了拇指。   “呸!”王朝赶紧生生地合上了大笑的嘴巴,朝春伯那边扔了一根青菜,“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我这是好意呢。若包大人不干,那咱们满城军民可都不干。这日子已经近了,你们还是去给大人提个醒,省的当日出笑话。”      “莫乱说了,话说今日有什么好吃的?”王朝把他们在开封府的口头禅都带到了此处。   “酒香九节虾、醉鸡卷儿、花雕红枣焖鸭子、蚝油香菇扒菜心。”连翘掰着指头数道,听得王朝嘴里口水哗哗地。   他们几个吃货的本质,果然还是吃货。      连翘把一个小埕取来交给春伯,让他把鸭子配齐配料,用酒焖上。   “唉,只剩半埕了啊。”春伯接过来闻了闻,惋惜地道。   “还有半埕子呢,这酒味比一般的浓,够我做好几个菜的。”连翘说。      “我说你这个闺女,哪有用自家未出阁的嫁妆来做菜的!”春伯瞪着眼睛便骂。他见了这埕子酒之时,早已问连翘打听过它的来历用处了,当时便想一个爆栗敲上去。不过救人要紧,倒也罢了。   如今她竟然要把剩下的半埕拿去做菜,这又是些什么奇思妙想?      这酒已经开了封泥,搁着也是浪费了,喝了又不够分。倒不如用它弄一顿好吃的犒劳大人他们呢。   爹爹应该不会怪她的罢?连翘托腮想着。      “哎,阿翘,这是你的嫁妆啊?”王朝诧异地说,“回头我得告诉展大人去,让他给你赔上一份。”   “他又不是她的娘家,赔个甚嫁妆?”春伯驳回,又顺口道,“若赔,就在聘礼上赔罢!”   “哎呀”一声,连翘把手指放进嘴里吮着,她方才不小心让虾尾给刺破了手指。      “你说咱们也就算了,阿翘一个女儿家,也是能拿来开玩笑的?真是为老不尊……”王朝嘀咕道。   春伯也察觉自己确实有点儿口没遮拦,便住了嘴,随了连翘的吩咐拿过那半埕酒焖鸭子去了。      晌午过后,肴已备好。      “用饭啦!”王朝将手里的菜捧到侧厅放在桌上,得意洋洋地喊着。   这几味菜他都有帮忙做的,瞧那几个醉鸡卷,还是他亲手刷的蜂蜜呢。比起那只会偷吃不会动手的马汉可强多了!      “连姑娘,站在那边作甚?坐着一起吃饭罢。”包拯向连翘招手。   “啊?”连翘有点儿吃惊。别的地方还好,但凡在府衙中吃饭时,黄婶教她的规矩是必须站在旁边侍候的。   “咱们皆出门在外,就跟一路来时没什么两样。大人既这样说,你就过来一同用饭罢。”公孙策道。   “是!”连翘受宠若惊,赶紧凑过来坐下。      公孙策夹了一块鸭子给包拯,不忘附上几条姜丝,一面絮叨着这老姜祛风散寒的好处。   包拯皱着眉头把姜丝囫囵吞了下去,又赶紧塞了一口烹调得香嫩的鸭肉。   海鲜是展昭的最爱,他只在小酒坛里头淘九节虾吃。半碗饭未下肚,虾倒吃了有十来只。      “这酒香特别的来劲儿,竟与平常的不一般。”马汉一边吃一边赞。   “你尝不出来?那可是阿翘她爹留下的女儿红。一半用在展大人身上了,另一半就在这桌菜里头了。”王朝答。      “错了错了。”连翘摇摆着脑袋,“如今它已不叫女儿红,叫花雕了。”   “这是为何?”公孙策放下筷子问。   “寻常人家在生下女儿的时候,就酿上一坛好酒埋在地下,等嫁女儿的时候取出来宴客,这个才叫‘女儿红’。”连翘认真地解释道,“如果那家女儿不幸的话,便是人亡酒毁。花一般的女孩子家还没来得及出嫁,就凋落在枝头了,这酒就叫做‘花凋’。所以呀,我这坛子酒就不配叫‘女儿红’啦。”      “你不是还没死呢么?”马汉嘴直心快地说。   “不是说了么?这酒在女儿出嫁时开坛,才称得上是‘女儿红’。”王朝暗地踢了他一脚。   展昭一愣,公孙策用连翘的酒替他疗伤他不是不知,但今日才知道它的来历。嘴里含着的菜肴,一时竟然忘了吞下肚。      一坛陈酒,居然还牵上了女子的一生命运。生之与酒同杯,死之与酒同眠。在女儿红与花凋之间,用生命独酿得这一杯芳华。在他人的唇齿之间,留下一抹伤感绵长的余香。   望着连翘笑眯眯的面容,展昭嘴里忽然涌出尝不尽的百般滋味来。      “姑娘此言差矣。”包拯瞧了众人一眼,说道,“依老夫看来,此酒开坛时虽未得其名,其用处却尽得其义,当配得上‘女儿红’三字。老夫这便以肴当酒,来,咱们共饮一杯。”说罢,在展昭面前抢过一只虾放进嘴里。   众人也就有样学样,多吃了一箸菜,又恢复了说说笑笑。      展昭心里那个郁闷呀,包大人明知自己喜爱吃鲜虾,却鼓动众人以虾当酒。   这般想着,他悄悄地又把酒坛挪了过来,把调羹往里头伸去。      “这是何物?”   忽然,展昭从酒坛子内挖出一个圆溜溜的物事来,捏在手里仔细端详着。   “哪儿来的?”公孙策接过在手里一掂,这可不像是做菜的配料。   “坛子里的。”若不是展昭要挖醉虾的芡汁来拌饭,便不会发现这东西紧紧地附在酒坛的内壁上,这才把它给剥了下来。      “酒坛是你的,可认识这东西?”公孙策交给连翘。   连翘用帕子擦了擦这东西,露出光滑的外皮,中间还有条夹缝。她手下稍微用力一捏,原来是个蜡丸,被她捏破了。      打开蜡丸,里头塞着一团东西。质地不知是丝是绸,薄薄的四五片,竟叠了有十数层。   连翘将其展开来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字,外面那层赫然写着“膳食札记”四字。      随页翻去,全书合为“甜”、“酸”、“苦”、“辣”、“咸”五卷,又详载了许多精妙刀法烹饪秘方等,末尾著名是“五味老人”。      “哟,原来这才是你真正的嫁妆啊,那展大人就不用替你办了。”王朝瞟了一眼那几块东西,说道。   “啪”地一声,展昭的筷子失手掉在地上,他面露尴尬,赶忙弯下腰去拾。      这不就是那晚刺客威胁包拯要抢的东西么?居然会在这个酒坛子里,或是连翘他爹故意留给她的,或是为了掩人耳目而藏于此处的吧。   无论用意为何,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就是这世上有某些人对这件东西虎视眈眈,不然也不会发生偷袭包拯那件事了。      “这是五味老人的心血所著,为镇门之宝世代密传,不得外泄。看来却是件宝物啊,也有些年头了。”公孙策抽过一块看着,自言自语地念道,“阿翘啊,如今它经过你父亲落在了你的手里,你打算如何处置它?”   “既然是不外传的东西,必要收藏妥当才是。”马汉提议。      连翘这下可犯愁了,这是她的东西,又不是她的东西。   她并非五味老人的门人,而她父亲……依那两刺客的话外音推断,似乎也不甚清楚。   爹爹为何会有此物?这里头又影响到多少人的性命关系?   连翘不知道,也不愿去想。      “我等一年的时间,若能寻到这五味老人的后人,就把东西还给他罢。”她思来想去,还是这样妥当些。   “若不能呢?”包拯问。   “那就把它刻印成书,让大家都能买到看到。”连翘托腮。      “这可是不外传的秘籍啊。”王朝咋舌。   马汉点头同意,一般人得到什么武功秘笈之类的,藏还藏不及呢,怎么还会公开于众?      “这些秘籍传到最后只会有两个结果,一是发扬光大,二是失传。”展昭则言带赞许,“与其为了私心而把许多妙法失传,连姑娘此举正能将其好处公诸于世,有何不可?”      “你俩倒是想到一处去了。”包拯点头一抚轻髯。   展昭和连翘相视一笑,又各自地低下头去默默扒饭。    作者有话要说:刷了好久都刷不出V章,放在这里防JJ抽: ------------------------------- 因徐节度在任时只爱在府里呆着,官衙十有八九已成了个摆设,衙里打杂的人都很不给力。连衙役们的三餐都不爱留在衙里吃,宁愿回家或在外头解决掉。 包拯和公孙策立志要整顿被徐节度败坏了的官衙。他们起先还愁着各处人手不多,又干不得事,却原来不是那回事儿。把人叫到跟前来一盘点,竟然还有几个是能干的。 就譬如厨房里有个叫春伯的,说话风趣,闲了爱与人东拉西扯。厨房里头的人在徐节度出事的那时,已跑了大半,春伯便是那留下来的一个。 衙门里暂时请不到适合的人手,这几日又没案子,王朝和马汉便轮流着到厨房来打打下手,顺便听春伯说说这城里的稀罕事儿。 一来二去地,竟也成了他们的习惯。 这日,春伯一边麻利地替鸭子烫水褪毛,一边说起了早两年划龙舟时的情景。 “一年到头,咱们瀛州城里头最热闹的是啥来着?就是划龙舟了!你们笑甚?不是我吹牛,合着咱们这地方虽不如京里大,可那场面倒不小哩……” “老伯您也忒能吹,这又有什么好说的?”王朝洗着菜接嘴。 “你这后生能见过几日世面?就在我老头儿面前显摆。那划龙舟却是有讲究的,打鼓的、掌舵的、司旗的、扒船的,都需各司各位,严谨得很。咱们城里还有一桩传统,就是在任的节度使大人必须替龙头点眼,而且要挑选一条船,自己亲自充作鼓手。那年徐大人他……” 春伯说到这里,手里提着水淋淋的没毛鸭子,自个已笑得前仰后合。 “春伯您别顾着笑,快些说呀。”连翘催道。 “那年徐大人在船头打鼓,不知怎的就一脚踩错了,众人又跳下去救,连累一船人就当着咱们的面下饺子般掉进河里。只他偏偏不会水,被人捞起来时狼狈得很,成了个泡得发胀的饺子。……” 连翘和王朝正笑时,偏偏春伯一边比划着,又来了这么一句: “徐大人倒还罢了,你们想若包大人给掉了下去,那叫什么?那不是饺子,是黑芝麻圆子!” 连翘二人仔细一想,还真像是那么回事,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您老真绝,还敢拿包大人来说事。”连翘对春伯竖起了拇指。 “呸!”王朝赶紧生生地合上了大笑的嘴巴,朝春伯那边扔了一根青菜,“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我这是好意呢。若包大人不干,那咱们满城军民可都不干。这日子已经近了,你们还是去给大人提个醒,省的当日出笑话。” “莫乱说了,话说今日有什么好吃的?”王朝把他们在开封府的口头禅都带到了此处。 “酒香九节虾、醉鸡卷儿、花雕红枣焖鸭子、蚝油香菇扒菜心。”连翘掰着指头数道,听得王朝嘴里口水哗哗地。 他们几个吃货的本质,果然还是吃货。 连翘把一个小埕取来交给春伯,让他把鸭子配齐配料,用酒焖上。 “唉,只剩半埕了啊。”春伯接过来闻了闻,惋惜地道。 “还有半埕子呢,这酒味比一般的浓,够我做好几个菜的。”连翘说。 “我说你这个闺女,哪有用自家未出阁的嫁妆来做菜的!”春伯瞪着眼睛便骂。他见了这埕子酒之时,早已问连翘打听过它的来历用处了,当时便想一个爆栗敲上去。不过救人要紧,倒也罢了。 如今她竟然要把剩下的半埕拿去做菜,这又是些什么奇思妙想? 这酒已经开了封泥,搁着也是浪费了,喝了又不够分。倒不如用它弄一顿好吃的犒劳大人他们呢。 爹爹应该不会怪她的罢?连翘托腮想着。 “哎,阿翘,这是你的嫁妆啊?”王朝诧异地说,“回头我得告诉展大人去,让他给你赔上一份。” “他又不是她的娘家,赔个甚嫁妆?”春伯驳回,又顺口道,“若赔,就在聘礼上赔罢!” “哎呀”一声,连翘把手指放进嘴里吮着,她方才不小心让虾尾给刺破了手指。 “你说咱们也就算了,阿翘一个女儿家,也是能拿来开玩笑的?真是为老不尊……”王朝嘀咕道。 春伯也察觉自己确实有点儿口没遮拦,便住了嘴,随了连翘的吩咐拿过那半埕酒焖鸭子去了。 晌午过后,肴已备好。 “用饭啦!”王朝将手里的菜捧到侧厅放在桌上,得意洋洋地喊着。 这几味菜他都有帮忙做的,瞧那几个醉鸡卷,还是他亲手刷的蜂蜜呢。比起那只会偷吃不会动手的马汉可强多了! “连姑娘,站在那边作甚?坐着一起吃饭罢。”包拯向连翘招手。 “啊?”连翘有点儿吃惊。别的地方还好,但凡在府衙中吃饭时,黄婶教她的规矩是必须站在旁边侍候的。 “咱们皆出门在外,就跟一路来时没什么两样。大人既这样说,你就过来一同用饭罢。”公孙策道。 “是!”连翘受宠若惊,赶紧凑过来坐下。 公孙策夹了一块鸭子给包拯,不忘附上几条姜丝,一面絮叨着这老姜祛风散寒的好处。 包拯皱着眉头把姜丝囫囵吞了下去,又赶紧塞了一口烹调得香嫩的鸭肉。 海鲜是展昭的最爱,他只在小酒坛里头淘九节虾吃。半碗饭未下肚,虾倒吃了有十来只。 “这酒香特别的来劲儿,竟与平常的不一般。”马汉一边吃一边赞。 “你尝不出来?那可是阿翘她爹留下的女儿红。一半用在展大人身上了,另一半就在这桌菜里头了。”王朝答。 “错了错了。”连翘摇摆着脑袋,“如今它已不叫女儿红,叫花雕了。” “这是为何?”公孙策放下筷子问。 “寻常人家在生下女儿的时候,就酿上一坛好酒埋在地下,等嫁女儿的时候取出来宴客,这个才叫‘女儿红’。”连翘认真地解释道,“如果那家女儿不幸的话,便是人亡酒毁。花一般的女孩子家还没来得及出嫁,就凋落在枝头了,这酒就叫做‘花凋’。所以呀,我这坛子酒就不配叫‘女儿红’啦。” “你不是还没死呢么?”马汉嘴直心快地说。 “不是说了么?这酒在女儿出嫁时开坛,才称得上是‘女儿红’。”王朝暗地踢了他一脚。 展昭一愣,公孙策用连翘的酒替他疗伤他不是不知,但今日才知道它的来历。嘴里含着的菜肴,一时竟然忘了吞下肚。 一坛陈酒,居然还牵上了女子的一生命运。生之与酒同杯,死之与酒同眠。在女儿红与花凋之间,用生命独酿得这一杯芳华。在他人的唇齿之间,留下一抹伤感绵长的余香。 望着连翘笑眯眯的面容,展昭嘴里忽然涌出尝不尽的百般滋味来。 “姑娘此言差矣。”包拯瞧了众人一眼,说道,“依老夫看来,此酒开坛时虽未得其名,其用处却尽得其义,当配得上‘女儿红’三字。老夫这便以肴当酒,来,咱们共饮一杯。”说罢,在展昭面前抢过一只虾放进嘴里。 众人也就有样学样,多吃了一箸菜,又恢复了说说笑笑。 展昭心里那个郁闷呀,包大人明知自己喜爱吃鲜虾,却鼓动众人以虾当酒。 这般想着,他悄悄地又把酒坛挪了过来,把调羹往里头伸去。 “这是何物?” 忽然,展昭从酒坛子内挖出一个圆溜溜的物事来,捏在手里仔细端详着。 “哪儿来的?”公孙策接过在手里一掂,这可不像是做菜的配料。 “坛子里的。”若不是展昭要挖醉虾的芡汁来拌饭,便不会发现这东西紧紧地附在酒坛的内壁上,这才把它给剥了下来。 “酒坛是你的,可认识这东西?”公孙策交给连翘。 连翘用帕子擦了擦这东西,露出光滑的外皮,中间还有条夹缝。她手下稍微用力一捏,原来是个蜡丸,被她捏破了。 打开蜡丸,里头塞着一团东西。质地不知是丝是绸,薄薄的四五片,竟叠了有十数层。 连翘将其展开来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字,外面那层赫然写着“膳食札记”四字。 随页翻去,全书合为“甜”、“酸”、“苦”、“辣”、“咸”五卷,又详载了许多精妙刀法烹饪秘方等,末尾著名是“五味老人”。 “哟,原来这才是你真正的嫁妆啊,那展大人就不用替你办了。”王朝瞟了一眼那几块东西,说道。 “啪”地一声,展昭的筷子失手掉在地上,他面露尴尬,赶忙弯下腰去拾。 这不就是那晚刺客威胁包拯要抢的东西么?居然会在这个酒坛子里,或是连翘他爹故意留给她的,或是为了掩人耳目而藏于此处的吧。 无论用意为何,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就是这世上有某些人对这件东西虎视眈眈,不然也不会发生偷袭包拯那件事了。 “这是五味老人的心血所著,为镇门之宝世代密传,不得外泄。看来却是件宝物啊,也有些年头了。”公孙策抽过一块看着,自言自语地念道,“阿翘啊,如今它经过你父亲落在了你的手里,你打算如何处置它?” “既然是不外传的东西,必要收藏妥当才是。”马汉提议。 连翘这下可犯愁了,这是她的东西,又不是她的东西。 她并非五味老人的门人,而她父亲……依那两刺客的话外音推断,似乎也不是。 爹爹为何会有此物?这里头又影响到多少人的性命关系? 连翘不知道,也不愿去想。 “我等一年的时间,若能寻到这五味老人的后人,就把东西还给他罢。”她思来想去,还是这样妥当些。 “若不能呢?”包拯问。 “那就把它刻印成书,让大家都能买到看到。”连翘托腮。 “这可是不外传的秘籍啊。”王朝咋舌。 马汉点头同意,一般人得到什么武功秘笈之类的,藏还藏不及呢,怎么还会公开于众? “这些秘籍传到最后只会有两个结果,一是发扬光大,二是失传。”展昭则言带赞许,“与其为了私心而把许多妙法失传,连姑娘此举正能将其好处公诸于世,有何不可?” “你俩倒是想到一处去了。”包拯点头一抚轻髯。 展昭和连翘相视一笑,又各自地低下头去默默扒饭。 ☆、【廿八】甘之如饴尝百足 作者有话要说:展猫半表白!半表白! (PS这个菜筒子们不要去试做挖!!!!!)   时值四月末,正是端午活动准备得如火如荼的时候。瀛州城内各乡绅向包拯呈上了制作龙舟的单子,请节度使大人审核后才能下水。包拯又要挑选一只龙舟来代表官家,当日便要亲自执笔点眼兼作鼓手助阵。   可包拯说到底还是个文人,一点儿都不习惯这种激烈运动。可他尊重本地的风俗,这几日便闭门不出,寻了个老成的鼓手来苦练鼓艺,务必在划龙舟当日不会在众人面前失礼。因此在这段时间里,内衙经常传来阵阵怪异的擂鼓声。      这边厢,自从连翘得了那本《膳食札记》后,得空便取来仔细翻看各种菜肴。她费尽心思寻来材料,整日在厨房里折腾来折腾去,锅碗瓢盆响成一团,做成的菜又请各人帮忙尝味。时有成功、偶尔也会煮坏了,也一股脑地端了让开封府众人试去,都不知王朝他们算作是有口福还是没口福。      春伯瞧着她兴致勃勃的模样,一度摇头叹道:“这孩子,真是魔怔了。”      “五月五,端阳日;五毒醒,不安宁。   蜈蚣蟾蜍蛇蝎蛛,煎炒煮炸做一盘。”      厨房里又传出了脆生生的唱腔、伴着不成调的小曲,歌里的含意却令人有点儿背脊发凉。      不知怎的,连翘竟瞧上了札记里所载的“古方五毒宴”,一听这名字就是个厉害的。原来是用“五毒”为材料,所指蜈蚣、蟾蜍、蛇、蝎子、和蜘蛛烹饪而成的菜肴。但这五大毒物都有剧毒来着,这古方便是将那毒性给去了,把五虫做成可口的美味。虽然尽显高超技艺和大胆心思,想来与本朝盛吃河豚之风没什么两样,都是为满足口腹之欲而轻了性命的勾当,不过贪其食材的稀奇古怪罢了。   也是一些厨痴才能做出这万物皆能入肴的事来,平常人家再也不可轻易尝试的。      连翘能瞧上这个菜,一是存了一份好奇心,二来也是近日闲得发慌,非要找些乐子来玩玩。   反正札记里同时载有吃前试毒的法子,若不成功,就把那菜给毁了得了。      在春伯的帮忙下,连翘便去繁存简地摒除其他四种毒物,只弄了七八条大蜈蚣来。   蜈蚣,又称百足。适逢“五毒醒”的时节,它们都肥美生猛得诡异,正好拿来做肴。   连翘眯起双眼,望着在特制的水里泡得快要昏死过去的蜈蚣,心里兴奋莫名。      “闺女,你这菜做好了,能给谁尝滋味去?”春伯在旁提醒她。   “这个嘛……”连翘眼珠骨碌一转,望向春伯。   “老头儿我肠胃不佳,吃不得这些天下奇珍,你莫要打我的主意!”春伯赶紧摆手推搪。      连翘想起了那烹制河豚的规矩,一般是主厨来吃那头一块的。那么待会试毒过后若是妥当,那就由自己先尝罢。   主意打定,她便安心戴起手套,抓起一条已经昏死过去的蜈蚣,按那札记里记载的方法处理起来。      光按那古方忙着去毒,就费了连翘大半个时辰。   直到最后一个步骤,把处理妥当、用竹签子串起来的蜈蚣搁在热油里头煎炸时,那滋滋的油炸蜈蚣声听在连翘耳中,只比那天籁还要好听。      “这闺女真是……”春伯瞧见她手舞足蹈满面兴奋的模样,摇摇头,转身去备那试毒的方子去了。      待蜈蚣炸好上碟时,只见那漆黑的外壳闪着酥黄的光泽,淋上特制的调料后,更是散发出一股奇异的香味。   春伯试了毒,结果竟是十二分妥当的。把连翘喜得拍手直蹦跳。      “用饭的时辰到了么?”连翘遂问。   “你昏头了不成!”春伯立刻猜出了她的盘算,“你能给大人吃这个东西么?!”      连翘一想也是,目光复落到这盘炸蜈蚣上头,这气味也忒诱人了。她取起一根竹签,闭上眼睛把心一横,就往嘴里递。   “如何?”春伯的心吊到了嗓子眼上。      “酥酥的,脆脆的……唔,说不上来。”连翘开始暗恨自己为何没有味觉了,这不是折磨人嘛!   “我去找人帮忙试味去!”她又抓了三四根,便往外头跑去。      刚巧碰着马汉迎面走来,他开口便问:“阿翘,今儿有甚么好吃的?”   “这是用古方处理过的……”连翘把几根串着蜈蚣的竹签在他面前一亮。   “蜈蚣啊!”   马汉就像见了鬼似地,猛地一蹦,连连退后。      “马校尉……”连翘试图解释,“这个是能吃的……”   “别!你别过来!”马汉眼里只剩下那漫天的虫虫,在他跟前晃来晃去。      “真的好吃,你瞧……”连翘一边说着,一边便将其中一根竹签塞进嘴里,把那蜈蚣咬下来嚼。   “啊啊啊,我的玉皇大帝呀!”马汉抱头惨叫,一溜烟地狂奔了去。   再这般下去,他可要患上腿脚密集恐惧症了!      连翘皱眉望着手里的竹签。好嘛,这不是寻常人敢吃的玩意儿,她能理解。      “阿翘,你站在此处作甚?”公孙策在后头喊她。   公孙先生?连翘欣喜地转过身来。   待瞧见她嘴里还叼着半条蜈蚣后,公孙策手里的萝卜罐一滑,差点掉在地上。   他一言不发,用阿飘的速度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      连翘失望地站在原地。好嘛,蜈蚣不是能入药么,如今连公孙先生都不待见这东西了。      “连姑娘?”温润的声音自面前响起。   展大人?她慌忙把手里的东西藏到背后去。      “姑娘藏的是何物?”展昭见她神色有异,因问道。   “炸百足。”她这下可不敢说蜈蚣了。   “白粥也能炸?”展昭一时听岔了。   “不是白粥,是……”连翘欲言又止。      “能否让展某一看?”   “不给看,你们都不敢尝。”连翘把头摇得拨浪鼓似地。   “展某愿一试。”展昭略想了想,说道。他相信她,连翘做的食物不是一向都十分靠谱么。   连翘犹豫了会,还是把藏在背后的竹签给亮了出来。      饶他展昭天不怕地不怕,在猛地看见这几根东西后,猫眼一瞪,小心肝还是不由自主地跳了几跳。   俺滴个娘喂!   这……这也能吃?      “展大人您真的要尝?”   展昭艰难地吞了吞唾沫:“这……”      “东西是没事的,我依着古方处理过。我刚才还吃了一根呢,挺酥脆的。”连翘信誓旦旦地说着。   展昭顿时僵在原处。      “算啦,我也不好勉强你们。”连翘惋惜地看着手里的几串蜈蚣,既然他们都不敢尝,就算了。   “不不,我……我吃……”展昭赶紧抢过一根来,与那竹签上的蜈蚣大眼瞪小眼。      “你还是把它还我罢……”连翘确实有些不忍了。   展昭却一闭眼,把整条蜈蚣塞进了嘴里。      半晌。   “味道如何?”连翘小心翼翼地凑上前问。   “鲜美,但带着点儿苦涩。”展昭答道,这个滋味像那什么来着?   “嗯……”连翘舒了一口气。   展昭继续闭目把嘴里的东西给咽了下去。      “展大人就不怕我毒杀了你?”忽然,连翘歪着脑袋笑起两个小酒窝。   这话本是她无心的玩笑,却实实在在地问进了展昭的心里。   “就算有毒,展某也甘之如饴。”他认真地一想,含笑答道。      “……”见他答得如此认真,连翘这下子纠结了。   “展大人,你……你别当真。”她慌忙摆手澄清,“我宁愿把自己毒杀也不会去毒害你呀……你瞧这个百足,我若没亲自尝过,怎么敢拿给你们吃?”   她这话说得……   听到此处,展昭的笑容却是更深了,目光暖暖地看着她,看得连翘的心里酥痒酥痒地。      连翘不知自己是如何与展昭告别的,也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回厨房去的。   她曲起手指一敲自家的脑袋,不妨春伯凑了过来,倒把她吓了一跳:“您老鬼鬼祟祟地在作甚?”   春伯拉住她仔细打量了一番,却不作声。      在连翘接连喊了他几声时,春伯这才严肃地问了一句话:   “闺女,你是不是跟那个展护卫对上眼了?”      这话问得突兀,一时把连翘问了个愣怔。   “我跟展……”她眨了眨眼,“您说什么来着?”   “你和展护卫啊,就是那个……”春伯伸出两根大拇指一比。      连翘又是羞又是恼,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您老又口无遮拦了,我哪儿能配得上他。”   “他为了你,可连百足都吃了呀!”春伯理直气壮地道。   “哪是为我吃的……”连翘的声音越来越小。      “他平日里爱吃些什么来着?”春伯冷不防地问了一句。   “辣的。”连翘毫不犹豫地答道。   “等着罢,那天他能为了你而不吃辣了,你就懂老头儿我说的意思了。”春伯笑得见牙不见眼。      ——展某觉得……姑娘所调本已是美味,若再下辣酱就会盖过了原来的味道,此举也是对姑娘厨艺的不尊重。   连翘脑海里猛地响起这句话来,脸又红了好几分。      “老头我虽然是这般年纪了,却也是年轻过的。若是有个人为了你连自家的习惯都改了,那意味着甚么?”春伯就像对待自家的学生般孜孜不倦地开导着。   “您就别说了……展大人他是做大事的人。”展昭心系的是百姓和天下,她也只能形容到这个份上了。      “你对他倒了解。”春伯斜眼望着她,“但你又不是他,怎么知道他只愿意奔走于江湖和朝堂之间,不想平平淡淡的过日子呢?”   “……那他就不是展大人了呀。”   “笨!他这辈子都是他自己!他也在等着一个能跟他过一辈子的人那!”   “……”连翘被说得一时无语,偏偏想不出反驳的话来,只得低头使劲地去捏衣角。      “你们现在就都不承认罢,就凭我这对眼睛比你那虫子还毒。我瞧呀,迟早会对上眼的。”春伯笑得满面开花。   什么叫对上眼?   连翘想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气得抓起锅铲朝春伯虚挥了挥。那老头笑得一脸老奸巨猾,佯装往一旁躲去。      “您、您骂谁是王八?谁是绿豆?”   “展护卫是绿豆哇!”   “话说,您骂我也就算了,连展大人也……春伯,话说我哪里像王八了!”   “那就叫展护卫委屈些,当王八喽……”   “展大人才不是王八!您……您这为老不尊的!……”   ……    ☆、【廿九】五色彩丝缠角粽   五月五,汴梁,庞太师府。      庞太师穿着一身新作的衣袍坐于厅内,显得十分精神爽利。   他早饭吃的是官家赏赐下来的角粽和夏橘,太师府中装饰的五色菖蒲、葵榴铺盖、与经筒符袋等物,都是宫里赐予的。   今年包拯不在京内,太师府得节物无数,可算尽显隆宠。   因此庞太师得意得很,巴不得包拯从此别回京来。      府内,庞金花也没闲着。她正摇着榴花画扇,仔细地拣挑宫里庞娘娘赏赐下来的百索彩线和细巧镂金花朵,欲选出最好来的送与展昭,又不时向斜靠在一旁的庞昱索取意见。   “他如今身在瀛州城,或许已经佩上别人所绣织的丝线,吃着人家包的粽子了。”庞昱一合折扇,不失时机地泼了她一头冷水。      “庞昱,你是我的弟弟!如何能帮着外人欺负自家二姐!”庞金花抬头指着庞昱,不满地道。   “是、是、是弟弟的错。”庞昱翻了个白眼,弟弟已经如此难做,若展昭真成了他的二姐夫,可真得够他好受的。      “三弟你说,若我和包大人同时掉进水里,展大哥会先救的谁?”庞金花突有妙问。   “当然是先救二姐你。”庞昱不得不讨好地道。   “那……若是我和那丫头呢?”   “也是二姐你……罢。”庞昱有点不耐烦了。   “那若是我和爹爹……”庞金花的心情终于平衡了些。   “都淹死算了!”这回,庞昱根本没听清她说的是什么,撂下一句话后便拂袖而去。      “庞昱!你这个不忠不孝的……”后面传来女子的抓狂尖叫。   庞昱堵了耳朵,落荒而逃。   女子不难养,唯他家二姐难养也。   庞昱愤愤不平地想。      哎,也不知那丫头何时能回来?   庞昱想到这里,又摇了摇头:他二姐这般痴缠展昭,他们一行人还是莫要那么快回来的好。      瀛州城。      晨起,连翘便抱了一堆自家绣织的香包和五色百索分派与包拯等人。她特意在荷包上绣出了巧妙的花样;如给公孙策的是一只白鹤,王朝的是一只老虎,展昭的……是一对戏蝶的小猫。   随后包拯等人就要赴护城河边去主持赛龙舟,连翘却不能去,要留在府内蒸上一笼新鲜的粽子,待包拯他们回来时吃。      包拯等人匆匆地吃了点早饭,饮了几口菖蒲酒,只等吉时一到便要启程。官衙外头早已有人恭候在外,要接节度使大人前去赛龙舟的所在地。   众人用采来的艾柳桃蒲等叶子煮水沐浴过,全都换上了鲜亮的短装,以便擂鼓划龙舟。      因是佳节,官衙里的衙役杂工们纷纷跑到包拯跟前凑热闹,连翘也在旁凑趣。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了展昭的身上,他一直低头在摆弄着自家的手腕,不知在做些什么。      “展大人。”   “连姑娘。”展昭抬头看她。   她这才看清,原来展昭一面转动着手腕,另一手试图去系连翘先前送来的五彩丝线。谁知系了半日都弄不好,丝线不住地滑下来。   “展大人,让我来罢。”连翘自动请缨。   “好。”展昭自然而然地将手腕伸出。      连翘接过丝线,小心翼翼地绕过展昭的手腕,仔细地打了个结。展昭的手掌随意地平摊着,只要一合上便能抓住她的手。   待展昭把手指微微一曲时,连翘已经把彩丝系好。      “展某粗笨,却是有劳姑娘了。”展昭一抚腕上的丝线,又摸摸贴身带着的小猫香包,神色里甚是爱惜。   “展大人的手是用来拿剑的,这些小玩意儿算得了甚么?”   “不。”展昭表情严肃。   “?”连翘眼里写满疑惑。   “展某还会种地、挖坑、砌墙、摸骨……”      “啊?”连翘诧异地望着他。   只见展昭坚持不了一会便破功了,眼中隐隐有促狭之色。   “去你的!”连翘才意识到他在打趣她,脱口斥了这么一句,忽然又觉冒犯了,赶紧掩住自家的嘴。   “展大人,你怎么也学了王校尉他们没个正经的模样?”连翘没好气地问。   “依姑娘所言,难道我现在这板着个脸就算正经了吗?”展昭故意板起脸来,眼里依旧带了笑意。   听了这话,连翘越发觉得眼前的展大人有点儿不大对劲了。      “展大人,还在这儿调戏小姑娘呢?大人叫你赶快准备着,说是要去了。”王朝走过来,一拍展昭的肩膀。   “兄弟先去,我随后便来。”展昭也不计较王朝打趣他,回身把他一推。      “展大人你就去罢,别要大人等着。”连翘道,又想了想加了一句,“莫让大人掉下水了……”   一面说着,她想起了那黑芝麻圆子,便笑了起来;展昭瞧见她眉眼弯弯的模样,也低头微笑。   “快些去罢。”连翘指了指包拯。      展昭走了几步,又回身叮嘱道:“那香糖果子和绿豆粽子,劳烦姑娘为我留上一些,回来再吃。”   连翘点头:“好。”   展昭这才神清气爽地随包拯出门去。      连翘站在院内,遥望着府里一干人等热热闹闹地在百姓的簇拥下,往护城河畔而去。   心里莫名地有点雀跃,总感觉不一样了。   似乎与展昭相处得……亲近了些?      连翘回到厨房,把昨晚包好的新鲜粽子搁上笼去蒸。   她包了两色粽子,有甜有咸,特意地放多了馅。那咸粽子里除了猪肉、咸蛋、花生、虾米等物,另外还放了绿豆。   绿豆?   王八……绿豆……   连翘“噗”地笑了出来,赶紧起身朝锅里添水去。她只觉脸颊热热的,不知是被蒸气熏的还是什么。      护城河畔,早有十来条扎着彩绸、精心装饰的龙舟停在水里。那龙头昂得高高地,向众人耀武扬威地昭示着破浪乘风的风采。   包拯亲自执过毛笔蘸了新磨的墨水,在龙眼上轻轻一点,那眼里立刻显出几分灵气来。   他随即率人登舟,百姓欢声雷动,皆呼喊着包节度的官名。      “咚!”   “咚!”   “咚!”      包拯领先擂罢三声鼓后,十来条的活灵活现的龙舟便昂着龙首破开水面、往前迅行,如同一幅彩龙戏水图般好看。   包拯所在的这条是官船,因此不需与其他龙舟争快,舵手稳当地划着桨,龙船缓缓而行。船上又有人将手里一串串的粽子沿途撒进水里,以祭诗人屈原。   “大人,当心些。”在旁执旗的展昭不敢有丝毫分心,时刻护着包拯的安全。   包拯颔首,依然卖力地击着鼓点。      船划到河中心时,包拯站得高,远远地看到了一物往这边半沉半浮地随水飘来。   “那是何物?”包拯指着河水问道。   舵手们划近了些,探头一瞧,赶忙回道:“大人,似乎……是一个人!”   “莫非是落水的人?”包拯问。   “慢!”展昭赶紧止住了舵手,“大人稍等,待属下前去探探。”   说罢,他把手中的旗一插,脚尖一点,如蜻蜓点水般轻巧地踩着水面直奔那浮物而去,余下一个个小涟漪在他身后缓慢地荡开。      “好!”岸上有人猛地喝了声采,城中百姓的目光全都聚集在这位轻功卓越的护卫身上。      展昭踏水到了那物跟前,提气在空中一旋,借着这电光火石的时间看清那物。脚尖落水后,他复踩水回到包拯的船上,抱拳回道:“大人,是一具浮尸。”   “赶紧捞上来。”包拯吩咐。   官船渐渐靠近那浮尸,展昭与王朝马汉三人合力把尸体从水里拖上船来。      包拯打量了那浮尸几眼,又视察了下水流,将眉一皱:怎么无端会有尸体在此出现?瞧那尸体浮肿的程度来看,似乎已经死了好几日。   顺着那水源的方向望去,隐隐能瞧见离城不远的白鹤寺。   莫非,与那厢有关?      赛龙舟的盛会本应还要久些,但因为出现了流水浮尸一事,包拯便提早与众人将尸首带回府衙,又安排人去验尸调度,忙得连时辰都给忘了。   经过了长时间一轮体力的较量,又马不停蹄地赶回府衙调查案子。展昭等人还好,包拯却像整个脱了水似地,待接过呈上来的尸格时,他的步伐猛地一个踉跄。      “大人。”以公孙策为首的众人连忙上前搀住包拯,关切地问候着。   “本府无事,就是有些累而已。”包拯摆手说道。   “大人至今还未进食,赶紧叫人去厨房传饭,大家都辛苦了。”公孙策清楚包拯的状况,一是累的,二是饿过头了。      一时间把饭菜端上来,却是应节的粽子和香糖果子等蜜饯,又有雄黄酒和菖蒲酒。   连翘剥了个粽子,洒上白糖,用盘子托着放到包拯跟前。      包拯确实饿得很了,他见那粽子金黄晶莹,与平常的白粽竟是不一样。夹了一块放进嘴里,只觉软糯微凉,里头夹杂着一颗颗熬得起沙的红豆,甜滋滋的丝毫不觉得粘腻。他团团转地忙了这么一通,体内本来存了一道热气,如今这凉粽吃得正是合意。   “这凉粽是用碱水泡的,垫不得肚子,大人还是再吃点肉粽的好。”连翘又剥了个裹得精致的四角肉粽,“过后再喝点热水,粽子吃多了容易存食。”   虽说容易存食,几个饿过头的人却胃口不小,粽子吃得不亦乐乎。      王朝正举着杯子让展昭为他斟酒,忽然指着他的手腕惊叫一句:“咦,展大人你受伤了?”   展昭扯起袖口一看,上面果真有一道红痕。猛地看去,却像是勒伤了。   原来是刚才捞尸首的时候,他腕上缠着的五色丝线沾水掉了色,在手腕处印上痕迹,就似是一道红线。   使劲揉搓几下,那红线如长在皮肉里似的,竟不掉色。      连翘在旁看见,便打了一点水来,泡进几个无患子果供展昭洗手。   谁知无论展昭如何地搓它,那红线偏生不褪。      “洗它作甚?”公孙策在旁看了笑道,“展护卫红丝缠腕,想来是得了月老的眷顾,你由着它去便罢了。”   “先生又取笑展某了。”展昭净手后,瞥了腕上那红痕一眼,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要说:我爱甜文~ ☆、【三十】大头菜夜半惊魂   民间盛传包拯有着“日判阳间不平事,夜审地狱冤屈案”的本事,可见他“青天”一名,在老百姓心目中的地位是如何地崇高。咱们先来听听那满汴梁的百姓是怎么说的:      “闻道那青天包大人是日审阳来夜审阴,十分了得。”   “包大人额上的月亮堪比那二郎神杨戬的天眼,既可分辨忠奸,又能照散鬼魅!”   “他可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专管天地间的不平事。”   “啥?不是阎王老爷的化身么?”   ……      特别是自从他破过了那乌盆案后,包拯能视鬼神的本事更是一传千里,被好事之人无限地夸张夸张再夸张。   这话传得就连仁宗和大臣们都快要深信不疑了。下朝之后,君臣不止一次抓住包拯,悄悄问他天上的仙女长得美不美?十八层地狱油锅里头炸的油条酥不酥?能替自个查查那阴间的生死簿,改个阳寿什么的吗?   他们这是有多无聊?其实好奇之心人皆有之,何况是这么劲爆的灵异之事?只是经常问得包拯一身冷汗、连连苦笑。      外头的人虽然搞不清状况,开封府里的人却不以为然。   譬如公孙策对这等灵异之事自有高见:真以为您老人家真能上窜天庭下奔地狱呢,您那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里来的破案灵感罢。      话说这灵感不是时常有,你也不知道它何时会来。   只是对包拯而言,中奖的机会往往比平常人大一些。      这晚,包拯心心念念都是那流水浮尸的案子。偏他睡前吃多了大头菜,结果睡到半夜从梦中一头冷汗地惊醒。仔细回味过梦中之事后,竟有所得。   他遂穿了鞋踱到院子里去,望月沉思。      正想得有些眉目时,突然一阵怪风刮过,吹得人毛骨悚然。   包拯赶紧以袖子掩面避风,只见院子里枝叶乱摇、树影婆娑,沙沙的声音竟像是鬼哭。   然后,不知从哪间又传来一阵轻咳之声。      好个包拯,他也不害怕,一脸正气声如洪钟:   “何方鬼魅?敢请现身!”      “大人,是我。”   树后转出一脸抽搐的公孙策。他像是被风灌进了嘴巴和鼻子,连连咳嗽,又打了几个喷嚏。      “公孙先生?”包拯一脸诧异,“先生不在房内休息,来此作甚?”   “大人不是也有兴致在此散步么?”公孙策同问。   “本府并无那闲情逸致,只是夜来做一怪梦,似乎与那案子有关,故而在此细想。”   “原来如此。”公孙策点头,“咱们去请展护卫,然后我等再与大人细细参详。”      二人来到展昭房前。   包拯不小心踩着了墙根下的一截枯枝,他也没在意,走近刚要伸手叩门。   刹那间,一身睡衣的展昭“嗖”地破窗而出,低喝道:“来者何人?”   “……”   包拯公孙策默。   展护卫,你的警觉性真是高得令人恐惧啊……      待看清来者是谁后,展昭这才舒了口气,抱拳向两人行礼。   包拯望着他那对毫无一丝睡意残留、精光四射的猫眼,半晌咕哝了声:“不愧是御猫……”   “大人和先生深夜来此,不知可是为那案子……”   “正是。”公孙策颔首,“可否借展护卫房间一谈?”      深夜三更黑灯瞎火地,不好再到大厅去惊动了其他人,三人便在展昭房里坐定。   包拯把梦中之事细细道来。原来他在睡梦中见到一个满身是血的男子,自称是那流水浮尸,乃是过路的客人。谁知被人谋财害命,将尸首抛到水里去了。他阴魂不散,故而将尸体飘到包拯眼前,望青天包老爷为他伸冤。   公孙策和展昭听罢互看一眼:大人,你确定这都不是你的脑补?      “那鬼魂是否另有所指?”展昭问。   “他向我连连叩头,末了手指西北方向。”   “……白鹤寺?”展昭略想了会道。   “正是。”包拯点头,这正与他在龙舟上所观、水流的源头不谋而合。      “尸格提及尸体上有一道致命刀伤,且有挣扎痕迹,谋害一说听似合理。”公孙策分析道。   “属下等到天明时,便到白鹤寺去查探一番。”展昭说。   “白鹤寺是要去探的,只因尸体从那方向飘流而来。”公孙策嘱道,“但切忌先入为主。毕竟梦境之事过于虚无,不能尽信。”      众人又探讨了会,只见外面天色已然蒙蒙亮。   展昭便霍地站起身来,说了声“属下这就上那寺院去”,便要往门外走。   公孙策赶紧将身挡在门前,一指他的衣服。   展昭低头一看,只见自己还穿着一身里衣,衣领半开带子松散。若穿了这身衣服踏出门去,其实跟果奔没甚两样。   他尴尬地掩了前襟,转到屏风后去换了一身衣裳,这才风风火火地奔了出门。   包拯和公孙策相视无语:这个性子是改不了了。      “展大人哪里去?”连翘正端着茶水点心穿过走廊往偏厅走来,见了他问道。   “白鹤寺办案。”展昭答得简洁。   “给。”连翘倒也机灵,见展昭走得急,料他还空着肚子,赶忙塞了他一个用油纸包好的三丝卷饼。   展昭接过揣在怀里,与连翘互相微行一礼,两人心下会意,他这才大步去了。      从护城河边离城划舟往西北方向去,到达码头后再往山上而行,走上不到二三里路,便到了那白鹤寺的所在。      展昭在码头转了几圈,然后边走边观玩山中景色,信步踏进了寺门。   白鹤寺虽然不大,却也是个清静之地,香火颇为鼎盛。如今时辰还早,寺里的和尚都正在打坐做早课。展昭欲要打扰,仔细一想后悄然退出,自个绕着寺院漫步起来,顺便打量这地方是否有可疑之处。   这寺院四周一派安宁祥和之气,却不像与凶杀案子有所关联。不过,凡事并不能只看表面,还需细细查访过后才能判断。      展昭边走边沉思间,不防和一个扫地僧撞了一下,把那小和尚吓了一跳。   展昭合掌正要赔罪时,只见那小和尚不高兴地指着他说:“哪里来的闲人在寺内乱走?”   “戒色,不得无礼。”浑厚平和的声音从旁传来,甚有抚平人心的力量。      这个法号的杀伤力甚大,展昭不禁失笑。他回头仔细瞧去时,原来是一位慈眉善目、身披袈裟的老和尚。   “师祖!”小和尚凑过去合掌行礼,顺便告状,“如今还不到信众敬香的时辰,这人却不知为何擅闯山门,在寺里乱走。”      “无妨。”老和尚上前来和展昭见礼,微微笑道,“老衲是本寺的方丈,敢问施主,你不是到本寺来进香的客人罢。”   “大师慧眼如炬。那依大师看,我是何等人也?”   “容老衲大胆猜测,施主一身正气像是官门中人,同时又具大侠之风。”方丈双目微合。   这老和尚倒真有些眼光,展昭一挑眉,这才报上名号。   “原来是展护卫。老衲失敬,快请进禅房内室奉茶。”方丈引了展昭便往禅房而去。      茶毕,展昭便问:“不知寺内可常有过路的客人在此歇脚?”   方丈摇头:“不多。这山脚下便是码头,日夜来往的船甚密,客人们到此地后便立刻坐船离开了。就算是来进香的,也大多是瀛州城内之人。”   展昭略想了想,追问:“那这客船……”      话未说完,只见有个小和尚匆匆跑来,朝方丈一合掌:   “师祖,那日从河边救回来的小施主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展大银虽然学会调戏MM了,他还是灰常公私分明的。 ☆、【卅一】红豆沙甜极泛酸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满足8了爱吃甜的姑娘们,我纠结了一晚>< 于是加甜戏,加酸戏。 (抓虫,字数绝对没少,希望姑娘们表介意……)   【卅一】红豆沙甜极泛酸      方丈带展昭来到一处房间里,只见床上躺着一个少年,脸色虽然苍白,却已能半坐起来喝水说话了。      “那晚老衲和几位弟子下山置物,遇见这位小施主满身血泊躺在河边。出家人本应持慈悲心,老衲便叫人把他救了,留在寺内休养。他先前伤得极重,好在缓过来了。”方丈对展昭合十说道。   “小人多谢大师救命之恩,”那少年挣扎起来低头向方丈道谢,又落泪咬牙道,“只是可怜我的主人早已被歹徒杀死,抛尸河中……”      “什么?”展昭立刻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你说你的主人被人谋害,尸首还抛进了河里?”   “这位是包节度身边的展护卫展大人。”方丈道。   “小的主人冤那!”少年从床上滚了下来跪在地上,一边哭诉一边断断续续地把事情详述出来。      原来少年是个书童,他的主人是个书生,两人在码头租船要过河到别地去。因天色已晚,两人便说愿付艄公多些银子。谁知那船上的艄公见他们的包袱沉重,估摸着能发一笔大财,就起了黑心趁着深夜把主仆二人杀了,尸首丢进河里。   书生被艄公砍得气绝身亡,书童却大难不死被白鹤寺的和尚救起,这才有了今日的一番说话。      展昭低头略想了会,说:“近日于河中捞得一具浮尸,不知是否你家主人。”   书童猛地睁大眼睛,两手绞住床单:“什么?!我……我必须前去看看!”   展昭赶紧扶住:“你的身子可能撑得住?”   书童使劲点头。      展昭暗地探了他的脉,发觉还算稳定,料想也拦不住,便道:“既然如此,你可随我回府衙去认尸,包大人必定会为你做主。”   书童叩头称谢。      待展昭二人回到衙门时,书童果然认出那浮尸就是他家主人。   继而按他说的线索,包拯派人把那艄公寻了出来,又搜出一大包赃物,当堂对质后立地正法。只引得当地众百姓更加交口称赞包拯断案的美名。   破案之时,仁宗的圣旨也刚好到达节度使府。原来是新的节度使将在这两三日内到达瀛州,包拯一行可立即返回汴梁,继续坐镇开封府。      只是在瀛州城已经呆了一月多了,开封府众人心里皆有点儿舍不得。众人便商量着好好地吃上一顿,就当作为自己饯行了。      “真不想让你们走,不知新来的节度使大人会不会像包大人那样,是个好官呢。”春伯叹道。   “您就放心罢,必定是个好的。”连翘一面洗菜安慰道,又岔开话题,“今晚是谁到厨房来打下手?”   话音刚落,厨房门口便站了一个挺拔的身影。      “我出去,展大人好好地给阿翘打下手。”春伯瞧见那人,笑呵呵地说着便出去了。      “展大人?”连翘回身来一看,“怎么会是你?”   “他们两个……不愿来。”展昭答道,其实是自己故意没事找事地吩咐王朝马汉去巡街,才得了机会来厨房帮忙。   “姑娘尽管吩咐展某做事。”展昭踏进门来,卷起了袖子。   这可是你说的,连翘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这儿是厨房,你穿成这样可不方便,等着。”      她从墙上的钩子取下一条围裙来,递给展昭:“系上。”   “……”展昭呆了呆。   “王校尉和马校尉都要系这个,不然我连进都不让他们进厨房呢。”连翘一本正经地解释。   展昭听罢,淡定地把围裙系上,倒也颇有三分居家好男人的味道。   连翘满意地点头,带展昭来到木台子前。      “山药炖乌鸡汤、清蒸鲈鱼、麻辣鸡翅拌鲜藕、酱香肉末烧茄子。”连翘指点着台上的配料,一样一样地介绍,“展大人就负责……”   展昭的眼睛赶忙望向那条鲜鲈鱼。   连翘的手指在食材间转了一圈,然后收回。笑话,让猫去弄鱼,那鱼还能剩下多少?   “这些东西全都由我负责,展大人就……”连翘从旁捧过一沓陈皮来,“刮陈皮去罢。”      展昭心里的小人顿时蹲在墙边画圈圈去,他还眼巴巴地瞧着那条鲈鱼。   “厨房重地,规矩是一切都需听从大厨的吩咐。”连翘偷看他的表情,觉得真是罕见。   展昭这才一脸“委屈”地占了木台子的一角,刮陈皮去也。      只见连翘抓起鸡翅一扬刀子,在不起眼处麻利地割开几条划痕来,把骨头一根根地抽出,更奇妙的是,那皮肉居然能保持原状。然后,用淀粉一遍遍地揉那鸡肉,使其变得软韧爽口。   好刀工!展昭看得出神。   “干活。”女大厨一指陈皮,不留情地吩咐。   连翘快手快脚地把食材处理妥当,展昭也才刮好几小块陈皮。   因他一边刮、一边心不在焉地瞧旁人去了……      “够了。”连翘把陈皮搁在砧板上,刷刷几下切成粗细一致的丝,然后从橱里捧出一碗泡好的红豆来。“今晚饭后,有红豆沙吃。”   在她的指点下,展昭把红豆和陈皮放进锅中煮沸,瞧着水里的红豆渐渐地膨胀翻滚,身边站着仔细给他讲解火候的连翘,忽然有种异样的错觉。   他不禁失笑。      红豆沙熬好后,下糖再焖一焖,便能吃了。   连翘取过调羹来舀了一勺红豆沙,用手在下面垫着:“展大人,你尝尝够甜不。”   展昭也没接过调羹,就着连翘手里抿了一口,吧唧吧唧嘴巴。   “够甜么?”   “够。”   ……      饭席间,连翘说了:这锅红豆沙是展大人亲手熬的。   “好吃。”包拯等众人纷纷交口称赞。   展昭顿时满足非常,不知为何,这与平时成功破案抓贼的感觉就是有点不一样。后者是因公尽责;而前者,却是一种无形的幸福。   公孙策那厮吧唧着嘴,仰头吟道:“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王朝“啊”地叹了一声:“我们吃的这可是展护卫的一片相思哇。”   饭席上顿时起哄一片。      饭后,展昭在院里散步,月光斜斜地落在他的身上,映在地上的影子显得分外修长。他见连翘的身影在院中晃动,似乎在忙碌着些什么。      “姑娘在作甚?”展昭上前温言问道。   “把这些包袱收了。”连翘解下晾在粗绳上面的包裹布。   “我来帮你。”展昭道。   “哎,别别。”连翘赶紧阻止,“展大人已经在厨房打过下手了,还怎能让你干这个呢?”   展昭笑笑住了手,勉强去帮倒弄得她不自在了,便抱臂倚在一旁看着她忙。      连翘把粗绳上的夹子取下来,掀起包袱一抖,里头便掉下好几件红红绿绿的物事来,滚在地上。   “哎哟。”连翘一跺脚赶紧去拣,这是她端午时做的多余的香包,准备带回汴梁去送人的。   “好在装在缝了油布的暗格里,这才没有湿透。”连翘低头一个一个地去拾,嘴里一边嘟囔着。展昭见状,便也弯腰帮她逐个捡起。      直到最后,地上还躺着一个香包,两人同时伸手去拣,却不慎碰了对方的手指。   连翘连忙把手一缩,任展昭把那香包捡起来。      “这个也是姑娘做来送人的?”   展昭把香包托在掌中细细打量,只见上头是一株青绿的竹子,绣得十分精巧,下面垂着数条流苏。   “嗯,送朋友的。”连翘轻声答道。   展昭盯着香包,看了半晌。   “……展某懂了。”他把香包递还给她,“夜已深,姑娘早些歇息罢,展某告辞。”      “嗯。”   连翘接过香包,惴惴不安地转身离去。展昭的一声“懂了”说得她心里小鹿乱撞。   他懂什么了?明白她送其他人的香包都绣了“一只”东西,独独是送给他的不知怎的就绣成了“一对”猫?   还一针一线地绣得分外仔细在意,直到绣完了才发现成了这个样子。她却未曾发觉,有时候那无心之举,才是真正的心思呢。   待她忍不住回头看时,展昭早已走得不见人影了。      夜间,展昭在房中收拾包袱。他把衣服一股脑儿地塞进包裹里,数度打了结又将其解开。   他见过连翘送给公孙策他们的香包,同是开封府内的人,他并没多想什么。自己一向不爱佩戴这些累赘的东西,这次算是破天荒了,居然把香包贴身佩带这般长久,也没舍得摘下,更已习惯了这淡淡的、使人宁神的药味。   既然这般在意了,他不得不承认,心中自然是有点儿希冀的。   但却没料到她居然把远在汴梁的石老板都给想到了。既是好心相赠,她的心里必然是将大家一视同仁、不分彼此的。   只是这样而已,是么?   况且,谁也没有表明过些甚么。      想到此处,展昭把手探进怀内,触到了那个小猫香包。   指尖传来丝线的细腻感,他将其抚摸良久。   叹了口气,展昭手指微一用力,还是把它摘了下来,搁进包内利落地打了个结,然后把包袱扔到床头。   他爬上床去以手当枕躺了下来,眼睛定定地望着帐幔的上方。      算了,睡罢。   展昭转了个身,右手自然而然地往怀内探去,却是空空而也。他慌忙坐起身来满身乱摸寻了一通,这才想起香包在一刻前刚被自己摘下,放进包袱里头。   展昭默然,将身子往后一仰,直直地倒在床上。   那什么,真是徒添烦恼。    ☆、【卅二】包心菜里舍不得   包拯等人从瀛州回巢开封府后,仁宗大大地赏赐了一番,随即日子又过得像如常一般忙碌而平静。众人各司各职,若没特别的事情,事实上并无多少交集。      那点子不知深浅的心思,连他自己都看不清,但展昭感觉已把它给淡了下去,至少表面上看来确是如此。   这段日子他恢复了在宫中当值的轮班,又兼顾着开封府的公事。每日早出晚归地,忙得连饭都在外头或宫里解决,能经常在他面前晃的人除了皇上便只有包拯和公孙策等。      如往常一般,展昭依然爱在路边点上一碗白粥、另加一盘麻辣肺片来当早饭。   只一件,没了一向以来添辣粉的习惯。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或许如展昭一般玲珑剔透的局中人,竟也没能跳到圈外去,看清这盘局中事。   但事实证明,猫儿久未吃鱼,心里的郁卒总会爆发的。      这日,展昭一身汗水地从宫中赶回府里,迎面就碰上一个衙役:“展大人,您回来了?”   “嗯。”展昭点头。   “庞二小姐已经等候许久。”   “啊……”展昭若有所思。   “您要见么?”衙役暗道纳罕,展大人竟没像以前一般对庞小姐避之不及了。   “见。”      展昭换了一身便衣来到偏厅里,气定神闲地与庞金花见礼。   “展大哥,你到瀛州城去了一个来月,金花想念得很。”庞金花许久没见心上人,如今一瞧他似乎又俊朗了几分,不由得走近两步,露出点含羞带怯的神情来。   “展某不敢当。”展昭赶紧退了两步。   “展大哥,既然你回来了,明日我俩到月弦湖上泛舟可好?”庞金花继续逼近几步,双目顾盼之际闪着希冀的光彩。      展昭微微侧身,将目光移到那墙上的水墨画上,心里踯躇不已。   庞金花蹦到他的前面,把手在展昭眼前一晃:“展大哥!”   展昭把低垂着的双拳略微一捏,心里最终打定了主意。   “展某有事要与小姐说明。”他眼里含着一泓清波,抬头正色望向庞金花,“若展某言中有得罪之处,还请小姐海涵。”说罢抱拳。      庞金花虽然有些娇蛮,但跟了庞太师许久,也是个不失伶俐的人。她察言观色,从展昭认真的眼中读出一些令她心寒害怕的东西。   “展大哥,你先别说。”   “庞小姐……”展昭欲开口时,他的神色更肯定了她的猜测。   “我不要听!”庞金花掩住了自家的耳朵,“我……我……”她一个失手碰跌了桌上的茶杯,致使它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小姐……”玉桂吓得赶紧去搀她。   “是因为那个丫头?”庞金花含泪咬着下唇,想起了那个绣着“展”字的香囊。果真自己的想法是没错的,只恨她当时不够狠心,没叫陈环顺道结果了那丫头的性命。      哪个丫头?   展昭一愣,但随即又明白了过来。   或许是罢,展昭极力压抑着眼里流露的情绪。一些零碎的点滴又被勾了起来,刺得他心里痒痒地不自在。   庞金花还在那儿愤愤不平地数落着,那丫头有哪点配得上他?身份?样貌?文才武艺?还是与你同生共死过?抑或是别的好处?      都没有,展昭在心里默默地应道。如今连翘留在他心里最清晰的记忆,便是一锅香喷喷的红豆沙了。   只记得,他似乎鬼使神差地把自己的胃交了给她,敢因此一尝蜈蚣的滋味……   还有她不会挑鱼刺……   还有她亲手教自己为大哥做清明团子……   还有她拍胸膛答应若展大人想吃甚么时,尽管吩咐她就是……   等等等等,仅此而已。   擦,这都是些甚么乱七八糟的?      展昭一甩头,这才惊觉自己竟然把这些鸡毛蒜皮家常屋里的小事记得如此清楚。   “与旁人无关。”但他只能这样回答庞金花。      好一个无关,庞金花直勾勾地盯着展昭的脸,女人的直觉总是比男人来得准,瞧展大哥这个失魂落魄的模样,说不是让狐媚子给勾了魂去,自己还不信。   自己一个官家小姐,竟比不上一个小丫鬟?   她偏生不服。   主意打定,庞金花忍住了在展昭脸上泼茶的想法,抓了玉桂踏出门去。      展昭目送庞金花离去,竟然觉得一身轻松不少。他深吸了一口气,心里生出要一见连翘的念头来。   他绕到后院去,只寻到了李四,问:“连姑娘在哪里?”   李四抓了抓头:“展大人找阿翘哇?我只知道她上街市去了,多半是寻石老板去的。您也知道他们的交情不错,你们还没回来的时候,石老板已经打发人送来好几个信儿问阿翘的消息了……”接着又神秘地凑到展昭跟前道,“钱叔说阿翘前阵子不小心漏了口风,说是石老板要她跟了他去游历呢。你道这般好事,她还有甚么要考虑……哎,哎哎,展大人你怎么就走了?我还没说完呢?”      当展昭在开封府里应付庞金花和暴走的时候,连翘果真应了石竹的邀,正呆在他的店里说话。      “阿翘果然遵守承诺。”石竹笑得很是开朗,他见连翘的神采不如以前般无忧无虑,似是有心事,或许在瀛州城里遇到了些什么不愉快的吧。这下一来,他便更有信心能劝动她随他去了。   “来,喝茶。”他把茶杯推到连翘的面前。   “……石老板,铺子里的生意好么?”连翘一揪衫边,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好。”石竹笑眯眯地答道,又关心地问,“你过得好么?”      连翘胡乱地点了点头,倒不是她不愿意和石竹周旋,只是她知道这次见面意味着些甚么。这般一想,她倒不自在了起来,搁在桌子上的手倏地捏成拳头。   石竹察觉到她的不自在,便把手覆在她的手上,感觉她要抽开来,他便干脆地抓紧了。   “石……”连翘挣扎着。   “莫要紧张。”石竹摇头。      “阿翘,铺子里的东西我已经盘点妥当。”   “嗯。”   “那条船……我也已吩咐人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起航。”   “嗯。”   “所以,现在我只等你的一句话。”   “……”   “你要跟我走么?”   “……”   “不要觉得我唐突,别忘了我和你们不一样,我不会来你们的那一套,扭扭捏捏地不得爽快。喜欢便是喜欢了,还需要甚么理由?”      只为了最后这一句,连翘诧异地抬起头去看他。   石竹看见她的反应,以为是被自己说动了,便把她的手带到唇边,低声说道:   “我知道你舍不得这儿,所以我特地为你做了个菜。”   “来。”石竹牵连翘起身步到一处,只见桌上放着一盘子菜,用银碟覆着。他示意连翘将其打开。      盘里盛着一道简单的清炒小菜,嫩绿的包心菜叶衬着乳白的盘子,甚是好看。   “这道菜叫‘舍得’。”石竹介绍道。   “何解?”连翘问。   “你仔细瞧瞧。”石竹取起筷子来,夹起一小撮菜叶。   连翘端详了会,这满满一盘的清炒菜心,竟全是由包心菜的芯里那片最嫩的叶子炒成!   这么一盘“舍得”,要浪费多少棵菜?      “你懂了么?”石竹柔声说道,“可知为何叫‘舍得’么,因为所有的叶子都围绕着菜心,要取得最里面最嫩的那一片,就要舍弃其它外边的菜叶。”   说罢,他目不转睛地望着连翘:“能告诉我你的答案么?你可愿意为我舍得汴梁的一切?”      好菜式,好含义。   连翘想了好久,这才开口:“石老板,还记得我还欠着你的一顿饭吗?”   石竹点头。   “可否让我借你的厨房做上一道菜?”      厨房里头,连翘快手快脚地切着菜,一边理着自己乱如麻的心思。一个不慎,她割破了自己的手指。   她把手指搁在嘴里含着,舌尖完全尝不到一丝的血腥味儿。只是就这般能够止血罢了。   把锅烧红,下菜,翻炒,一盘完全不输石竹“舍得”的菜热腾腾地上了桌。      “辛苦你了。”石竹柔声道。   连翘勉强笑了笑。   他取过筷子来,夹起几条菜丝:“这是……”   连翘眼神清亮地盯着他:“这道菜叫‘舍不得’。”      石竹一震,手里的筷子“啪”地掉在桌上。   以肴答肴,她的心思却是不容小觑的。   仔细看去,这道“舍不得”全用包心菜的菜叶菜梗炒成,绝不会浪费整棵菜的一分一毫。尔之糟粕,吾之精华,又何必舍近求远?   一阵沉默。      石竹夹起一箸菜来,嘴里只能尝到苦涩:“这……就是你的答案?”   连翘轻轻地点了点头:“我还是喜欢呆在汴梁,呆在开封府里。”      “对不起。”半晌,连翘道。   “我明白。”石竹低声说。   “我太胆小了,经不起外面的风浪。”连翘自嘲道。   “不,”石竹摇头,“能为一些你放不下的东西而留下,也是你的勇气。”   是自己比不上能把她留下的人事物罢了。      “那我……告辞了。”连翘弯□去,微行一礼。   “这道菜,你带回去。”   ……      连翘提着个篮子,默默地踏进了开封府的大门。   “连姑娘!”   在门口等待许久的展昭喊了这么一声,倒把正在发呆的连翘着实吓了一大跳。   她还没来得及喊回去,展昭便抢在她前头说了话:“可否请姑娘借步一谈?”      “展大人,你……你肿么了?”连翘被他先前一喊,不禁愣了愣,话都说走了音。   “展某听说,姑娘要随石老板周游列国去了?”展昭带她到了一处僻静之处,这才目光灼灼地望着她问道。   “这个……”   “姑娘可曾答应?”展昭语气平淡,却拿眼睛去偷瞄连翘的表情。      连翘低下头去把嘴一扁:“对不起……”   展昭的心越来越沉:那就是答应了?   连翘继续低着头嘟囔:“展大人,无论你们爱不爱吃我做的菜,只要你们不聘请新大厨的话,这辈子都要吃定了。你们不爱吃就说嘛,不说我怎么会知道呢……”   这般说着,她微抬眼皮,偷偷打量着展昭的神情。她心里自然是有那么一点点雀跃的,原来展大人也是在意着自己的呢。      展昭本就有点心神不定,这段话把他的头都绕晕了。   等等,她说甚么来着,这辈子都吃到她做的菜?那就是不走了?      展昭反应过来后,这才发觉自己问得有些唐突了,不知是否已经严重失态。   不仅失态,而且失策。   他随即假装轻咳几声,千言万语只化作了一句话:   “留下便好。”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写完后舒了口气~ (在这几章抓了虫,改了几个字,字数是没有少的,希望筒子们表介意……) ――― 展:男二木了……哇哈哈~ 连:女二也木了……哇哈哈~ 作(阴笑):老娘在文中藏有潜力男N+女N…… 展+连:滚!别打扰我们JQ! 作(宽面泪):乃们两个不忠不孝的TAT ☆、【卅三】好蛋坏蛋须辨清   捕快房内,众衙役都换上了轻便的官服,正在整装佩剑,准备新一轮的巡逻任务。      “展大人,巡街这等事就让兄弟们去做得了,你今晚还要进宫值夜班,趁早休息着罢。”王朝望着展昭眼底那一抹未退的淡青,关心地说道。   “无妨,一起去罢。”展昭拍了拍王朝的肩膀,继而低头整理剑柄上的花穗。   “有展大人在旁,我们无论干啥都安心不少。”赵虎憨憨地笑道。   其他三人垂目低头,赵虎所言一点都不错,只是苦了当事人罢了。      展昭扬起浅浅的笑容来,示意左右:“走罢。”   “对了。”王朝刚想起了些什么,挡住众人抓了抓头,“兄弟家里那位快要生了,我已经向包大人拿了十日的假,又托阿翘她们做了红鸡蛋和姜醋,到时候展大人还有各位兄弟一定要来热闹一番的。”   “行了,好好陪嫂子去,得个大胖儿子。”马汉一拳锤了过去,真心地为兄弟高兴。   “若是女儿呢?”张龙插了这么一句。   “儿子!”马汉立马驳了回去,这人找抽不是?   “女儿!”张龙也不甘示弱,“我就是喜欢女儿,怎么的着?”      “得了,莫吵了。”王朝止住他们两个,“咱们来借个吉言,展大人,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啊?”展昭哭笑不得,想不到他们都把矛头都指向了自己。   “好,那就展大人说了算。”众人一致赞成。   “展大人肯定更喜欢抱儿子。”   “女儿更贴心些!”   展昭满头黑线,什么叫他说了算,他们把自己当成了送子娘娘不成。      瞧见众人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展昭觉得这一劫是逃不过了。他顿了顿,还是说出了句吉利话儿:“先有儿再有女,凑成一个‘好’字岂不完整?”   “还是展大人有见识,你们这是吵甚么吵?”马汉说道。   最喜悦的还是王朝,他当即就拍胸膛答应,到时候肯定让孩子认展昭为干爹。   他这么一说,其他三人又立逼王朝同意,道是他们都要与孩子认上干亲。      看着这群出生入死的兄弟如今正像孩子般地打闹得高兴,展昭心中忽然浮起一丝感慨来。   “再不走,就要误了时辰了。”他轻咳一声,提醒道。   展昭的话比什么都来得有用,四大门柱立刻噤声,雄赳赳地随他踏出门去。      “小四子!王发财!赶紧过来帮忙!”   一早出门买食材去的钱叔满身汗水地提着菜肉踏进厨房,一边向跑来帮忙的二人卸着东西,一边摇头道:“老了老了,这么点子路都能走得气喘。”   “辛苦您了,下次还是我去罢。”连翘很是过意不去。   “那也不行,说好了轮着去的。”钱叔摆了摆手,“老骨头就是要动一动它,不然将来想动都动不了。”      “这是要做冬瓜盅么?”李四抱着个冬瓜问道。   “你去弄罢,如今热了,做得清淡一些就好。”在连翘的指点下,李四已从一个帮工练成能小当一面的厨子了。   李四答应着替冬瓜削皮去了。      钱叔从干货篓子里取出几个瑶柱来用水泡上,又从刚买回来的东西里头取出一包物事来:“喏,这是你要买的糖冰。”   这种糖冰,显然只能在“辛师傅”买到。   连翘捧着糖冰愣了好一阵子:“石老板他……不是走了么?”      “没有哇。”钱叔顺嘴答道,“这不,我刚去过来着,铺子里热闹得很呢。”   “他不是说已经盘点好了么……”连翘很是不解。   “或许要卖掉剩下的货物才能走?”钱叔猜道,“我看那,肯定是你不走,人家便也留下了。”   “他说他的船都能起航了啊……”连翘继续嘟囔。   “人家骗你不是?我告诉你,若船里住着人、水粮充足的话,莫说一直要在海里走个几月半年的,靠岸更是没有问题了。它还有屁东西要准备?补好水粮后随时都能走。”王发财得意地道,“这是我一个行船的叔叔说的。”   那他是走还是不走?连翘懵了。      “莫管他走或不走,你不是都跟他说清了吗?”钱叔劝道。黄婶走后,他如父女一般关照着连翘,因此一些事情她都请教予他。   “……嗯。”连翘点点头,只是经过了那事后,恐怕不能跟石竹相处得如以前那般自在了。      “呀,我忘记买鸡蛋了。”钱叔把东西安置好后,一拍大腿,“王校尉家那口子要生了,要的鸡蛋可就多了不少,这姜醋必要提早做好了放着才好吃。”   “您别忙了。”连翘连忙道,“我出去买罢,劳您看着厨房。”      手里挎着个篮子,连翘走进了热闹喧哗的街市。   “阿翘,又来啦?”   “包大人吃饭了么?”   ……   人们依然像往日一般热情,连翘买了些瓜菜,沿路慢慢走去。      前方扑面传来一阵刺鼻的辛辣味道,弄得连翘鼻子里直痒痒。她站住脚步,遥遥地看到石竹的伙计正在喊人搬货进店,嘴里还喊着什么“新货,你们当心点儿”,却瞧不见石竹本人在铺面上。   连翘一捏手里的篮子,借着对面酒楼屋檐、档摊行人的遮掩,还是悄悄地从铺前走了过去。      她前脚才走,身后便传来“啪嗒”一连串的轻响,有几滴液体溅到了裤脚上。   连翘疑惑地回头一看,立刻连退几步,只见她方才站着的那地方躺着一堆摔得破烂的鸡蛋,黄白浑浊,和蛋壳搅在一处溅得一地都是。   这是谁的恶作剧?   连翘的目光从地上移到二楼的栏杆处,却不见人影,只恍惚瞧见一抹绛红的裙角一闪而过,便消失不见了。      “哪个没人管教的顽童在楼上砸鸡蛋?”酒楼下的小贩们却有几个中了招,仰脖破口大骂起来。还有几个挽起袖子就要往酒楼冲。   “哎哎,几位莫急,我这楼上可是贵客,哪有什么顽童?你们不能往上闯哇……”酒楼伙计急得拦也拦不住。      前面不远就是卖鸡蛋的档摊,连翘寻了个相熟的摊子蹲在前面,耐心地挑选着鸡蛋。   “这鸡蛋如何能辨得新鲜?”身旁响起一句问话。   “照着日头看它里面透明微红,便是好的;若有杂质,就是坏蛋。”连翘拿起一个鸡蛋映着日光,眯眼望去,“再拿在手里轻摇一摇,无声的就是新鲜的了;听到水声,就是陈蛋。”   “哦……”那人长长地答应了一声,尾音拐了好几个来回。      这声音却有点儿耳熟,但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连翘回头一看,便见一个衣着讲究的年轻公子手里正拿着一枚鸡蛋,眯着双眼往里面使劲看。   “连大厨,还认得我不?”      见连翘上下打量着他,那公子一张折扇,以扇遮脸悄声说道:“我是庞昱!”   “庞……”连翘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起身施了一礼,“庞三公子?”   庞昱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庞公子,你怎么也亲自在这儿买鸡蛋?”连翘不解地问。这上山寻蟋蟀下地买鸡蛋的,这位庞三公子还真是能为自己找乐子。      你还真的以为是碰巧哇?庞昱皱眉打量着面前的人,论美艳,庞金花能甩她几条街,再也莫论其他本事了。   自从上回庞金花从开封府一言不发地回到庞府,然后把他爹的珍藏字画撕了十来张出气,他便知道事情坏了。   庞昱虽然是个万事不管的玩乐纨绔,却天生爱与他爹和二姐对着干,因此在他们眼中就成了这么一个顽劣子弟。   庞金花能吩咐人为她办事,他庞昱自然也有本事了解到她在干嘛。他深知自家二姐的脾性,展昭她是不会去招惹的,没得在他面前坏了自己的形象。这股气还能撒到谁的身上去?      “庞公子?”连翘喊了他好几声,“难道你寻我有事么?”   “好罢,我也是好心顺道来提醒你一下——”庞昱忽然摆出个正经的模样来,“女施主,最近你额有乌云,小心出入。一字记之曰‘避’,切记切记。”   结果是连翘像看怪兽那样望着他。就这几下子就要糊弄人,谁信呢?   “庞公子就别故弄玄虚了,你寻我有别的事罢?”      她也不笨嘛,就刚才那事看来,似乎还有点狗屎运。庞昱这般想着,便嬉皮笑脸地说:“我就是来请教连大厨如何买鸡蛋的。”   他取过两个鸡蛋来,望着面前一身布裙的小姑娘。   “依我说呀,这鸡蛋一瞧就能辨好坏。这人,嘿嘿,就难说了。连大厨你说是否?”   庞昱把鸡蛋握在手里转着圈儿,说得意味深长。    ☆、【卅四】玉竹苹果保平安   “庞公子的话我记住了。”连翘掏出钱袋来付了买鸡蛋的钱,一边答道。   庞昱顺势与连翘一同离了鸡蛋摊子,他低头看到她裙边裤脚上的几点蛋液污迹,暗地摇了摇头,道:“这还算轻的,若遇上她沉不住气的时候,就不好说了。”   这话说得连翘有点儿摸不着头脑,庞昱便指着污迹又说上一句:“如果不是鸡蛋而是刀子,你恐怕就——”说着做了个翻白眼的表情。   连翘停下脚步来看定庞昱。   “自求多福咯。”庞昱撂下这么一句,抬脚自行拐进花巷里去。      “庞公子!”连翘在后头喊了他一声。   “连大厨,可是要随我去那花街柳巷见识见识?”庞昱转过头来,一脸痞痞的笑意。   连翘从后面几步赶上,往他手里塞了一锭银子。   “这个……?”   “公子忘了?这是那日你落在溪边的。”   “也罢了,就当你从我这儿买个乖。”庞昱掂着手中的银锭,想了想又加上这么一句,“你万事小心。”      连翘双手提着篮子,沿街小步往前走。阳光落在身上暖暖的舒服得很,她不愿太早回去。哎,难得偷个空儿出来走走不是。   她走到一处,打眼一看望见一个新开的馆子正在招揽客人,不由地停了脚步发起呆来。      “阿翘。”迎面走来三个熟人向她打招呼。   “展大人、王校尉马校尉,你们怎么巡到这里来?”连翘笑眯眯地迎了上去。   “饿了,来吃点儿东西。”马汉一摸自家的肚子,嘿嘿地笑,“听说这个新馆子还不错,展大人,你看如何?”   “连姑娘,一起么?”展昭微微笑问。   “展大人请客,不吃白不吃哈。”王朝在一旁挤眉弄眼。   “哪来那么多废话?当然是有大吃大了,走走走!”马汉看来已饿得不行,一顿催促把连自己在内的四个人都轰进了馆子里。      这座馆子虽然不大,却能看出来是花了心思来布置的。一行四人方才进门,便有老板亲自将他们引到了雅座里席地而坐,风雅得很。又有伙计捧了那等长嘴茶壶来隔空点上茶,看得旁人一阵喝彩。   “花样是够了,不知菜色如何?”王朝饶有兴致地左张右望。   “三位大人,”那老板是个年轻妇人,一看就是个会来事儿的,捧了张菜牌殷勤问道,“不知要来点什么菜?”   “我们初次光顾,劳你报个菜名?”马汉道。   老板娘抿着嘴笑:“我这馆子里呀,有酒烧香螺椒盐虾,芙蓉燕菜木樨汤。糟熘鱼片烩银丝,水晶肘子炸肥肠。菊花锅,炒银枝;焖莲子,拌海蜇。笋芽木耳并蘑菇,佳肴时果色色全。”   她说得又快又好,只听得旁人拍手叫绝。      “好,好!”王朝一拍大腿,接过菜牌递到展昭手里,“我是个粗人,还是展大人点罢。”   “原来是开封府里的展大人,”老板娘笑容可掬地道,“来人,这桌免茶,再送一壶好酒来。”   “谢了。刚才展大人奋身捉贼,却被那贼人使阴招,差点就中毒镖了。咱们看都看得胆战心惊地,我正要来壶酒压压惊。”马汉笑道,语气随意得如在聊天拉家常一般。   “被偷袭的又不是你,你压的哪门子惊?”王朝斜眼去瞥他。      展昭抬手示意他们莫要说了,便随意点了几个菜,那老板娘又问:“可要点个羹汤?”   “有什么好汤?”王朝问。   “沙参玉竹南北杏熬成的清汤可好?几位大人辛苦了半日,这正是润肺解渴的好东西。”      “劳烦老板娘在汤里头放上两个苹果。”一直没做声的连翘说话了。   “苹果?”老板娘一愣。   “阿翘如此说来,便是没错的了。老板娘,你就尽管放吧。”王朝替众人斟上酒,说道。   “姑娘拿我来取笑呢,”老板娘笑道,“这果子与药材搁一处,是个什么味儿?”   “哎,皇上的饭菜她都能做了,还能诓你不成?”马汉摆手说。      “皇上的饭菜……莫非姑娘是……”老板娘顿时现出惊喜的神色来,“好好好,小店今日真是贵客临门那,我这就下去准备。”又陪着笑说,“小店近日做了些新菜,劳烦姑娘赏脸一尝如何?”   连翘见她那般殷勤的样子,也不好推辞,便点了点头。那老板娘得了她的同意,欢天喜地备菜去了。      等菜之时,展昭三人皆在喝酒。连翘则仔细地打量着这座馆子,麻雀虽小五脏皆全,布置得十分精致喜人。跑堂的伙计提了茶壶四处侍候,店面的掌柜拨着算盘管着进账。   这光景该有多好。她托了腮出神地想着,不知盘下这般大的馆子需要多少银钱,自己铜箱里的银子攒够了没?   她的心愿依然没有改变,就如当初一般,希望能在将来开一间小馆子,安稳地做点小生意。      “阿翘,发什么呆呢?”马汉敲了敲桌子,“你似乎挺喜欢这儿的。”   “喜欢。”连翘老实地点头。   “依你的手艺,若是出来开了馆子,那附近的酒楼都不用做生意了。”王朝笑道。   这句本是无心的话,却惹得连翘认真地思考了起来。      “喂,怎么又怔住了?”马汉将手在她跟前一摆。“不是被这草包猜中了吧,你真想着走哇?”   “连姑娘。”展昭只觉得手中的酒杯有千斤之重,不由得往桌上一搁。   “怎么会呢?”连翘抬眼一望他,又飞快地低头去喝茶,“我说过会待在汴梁的。”   “这就好,这就好。”王朝马汉不住地点头,展昭虽然不动声色,却也暗自在肚子里松了口气。      “菜来了!”说话间,老板娘已亲自把菜端了来。她先把先前展昭点的菜布下,又添上两三盘子新菜,说是给各位大人尝新的;又示意随行的伙计把那道苹果汤搁下,说了两句客套话,这才退下了。   连翘起得身来,亲自替展昭三人舀汤。   “清甜,好喝!”王朝一面赞着,戳了马汉一手肘,“还灌什么黄汤?喝点这个才是正经!”   “有阿翘在这里,天天吃喝的花样都不带一样的。”马汉也不顾汤热,一口气灌了下去,“你怎么能想到用果子来下汤?”   展昭这回倒没怎么为意,他早已吃过川贝梨羹、水晶花糕等好物,连翘为他做过的私房菜可比其他人的要多。      连翘沉默一会,这才说道:“你们中毒啊受伤的比家常便饭还要平凡,就像今日……”目光移到展昭身上,不知是心疼还是嗔怪,“这苹果就多吃些罢,管保你们平平安安的。”   说完,她又取了个大海碗来,特地盛上几块熬得绵软甘甜的苹果,连同羹汤一起重重地搁在展昭的面前。   展昭也不介意,心里很是受用。      “这汤是好喝,不过男人大丈夫还是喝酒来的痛快。”马汉也拽过一个海碗来,在里头斟满了酒,“这是兄弟为你压惊的,展大人,干了它!”   “你懂个屁!”王朝劈手夺过酒碗,“现在才什么时辰?你要把展大人灌翻不成?”说罢,又大叹吐起苦水来,“还是阿翘说得好,我家里那口子也经常骂我当差不要命,不顾身子……哎,如今她是双身子的人了,这拼命归拼命,也要多为家里的人想想才是。”      “就你有家室、就你最懂,欺负我们这些光棍。”马汉低声嘟囔。   “少废话,喝汤!”王朝把酒倒回酒坛,“没瞧见里头有苹果么?一个平安能把你多少惊吓都压住了!”   那边厢,展昭静静地喝着汤,忍不住扯开一抹笑容来。      “看吾孓然一身,风里来霜里去,早已把那名和禄、生与死抛开——”马汉酸溜溜地哼唱了两句。   连翘“扑哧”一声笑出来,盛了两块苹果放到马汉的碗里:“马校尉,你唱这个作甚呢?各人总有各人的缘法,你也不必羡慕王校尉,你的喜事或许也快近了。”   “哟,阿翘还会看相。”马汉一挑眉毛,“那你瞧展大人怎么样?”   连翘手里的勺子一紧,静默片刻。   “他呀,能好好地活下去,便是大家的福气了。”      这话说得很是平淡,却让人鼻子猛地一酸。   就算旁人不懂,他们几个却比谁都懂。      “好好的,这火怎么就烧到展某身上了?再不吃,菜就要凉了。”   还是展昭打破了这个僵局,他夹起一筷子鱼脊肉,放进连翘碗里。   “咳,都吃,吃。”王朝马汉两个连忙吸了吸鼻子,一通地夹菜递杯起来。   连翘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鱼肉,确定没刺才放进嘴里。又偷望了眼身旁的展昭,不知他明白自己话里的意思没?      “各位大人。”老板娘笑成一朵花走过来招呼着,“不知这些菜肴可还合大人们的胃口?”   “挺好的。”王朝点头道。   “姑娘,不知这几味新菜……”   “火候过了些。”连翘沉思了一会道,“若用中火的话,肉便会嫩多了。”   “是是是,多谢姑娘指教。”老板娘大喜,连连说着感谢的话。      四人胃口不错,再加上新馆子的环境不错,这顿饭吃得痛快。   “还有一点儿汤,我可是饱得很了,你们请便罢。”王朝摆手道。   “我也撑了。”马汉打了个饱嗝。   展昭端起汤来,只见里头还有最后一块苹果和约莫一碗汤,便把汁水和汤料一股脑地倒进了连翘的碗里。   “展大人……”连翘揉着肚子皱起了脸,她也饱了。但是展昭亲手盛的汤,她又不好不吃。   “把它吃光。”展昭固执地道。      他自然是懂的,不过这最后一碗平安,就如当初那个金线护符一般,自己还是要让予她的。    ☆、【卅五】珍珠苦瓜何谓甜   夜幕甫降,天上只挂着几颗疏星。      展昭在房内换罢便服,他略略休息了会,便起身整理着房内凌乱的杂物。待会儿还要到包拯那里报个到的说。   他把脏衣服叠好搁在一边,又将宝剑挂于墙上,无意间打眼一看,却瞧见床头的柜子上放着一个精致的匣子。   这是何物?展昭一时想不起来,便将匣子取来打开一瞧,只见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根通身温润的米白色骨簪。   这不是……      展昭正出神时,忽然听见叩门的声音。他赶紧把簪子放进匣里开门一看,来人却是公孙策。   “先生,来寻展某有事么?可是大人传唤?”展昭问道。   公孙策踏进房来,又转身把门掩上。   “展护卫啊,”公孙策摆手让他不必拘礼,“坐下,咱们爷俩好好地说上几句话。”   “……好。”展昭心里思忖,想必公孙策又有什么事情要跟他商量了。      “展护卫,咱们虽名为同僚,我却待你亲如子侄。”待二人坐定后,公孙策斟酌着,慢悠悠地开了口。   “展某一直赖先生关照爱护,自然视先生为亲人长辈。”展昭点头道。   “我知道你是个内敛之人,就算有话也只会放在心里。不过以你我的交情,便是有事也不必隐瞒,你说是也不是?”   “先生所说的是……”展昭眼带疑惑。   公孙策这才望定展昭,一针见血:“在瀛州城那时,我便已看出你有些不对劲了。”      展昭剑眉微微一跳,继而眉心皱起。   公孙策瞧见他有些局促的模样,心里便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为了留展昭一个面子,他面上也没表露出来。   “……不知展某哪里处事不当……”   “与这个无关。”公孙策摇了摇头。   “先生!”展昭苦笑,“你就莫要卖关子了。”      “在下妄自猜测。”公孙策慢条斯理地咬着字,“英雄难过……”   展昭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美人关。”公孙策吐出最后三个字。   “……”展昭眼里闪烁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最后把眼皮一垂,“先生……多虑了。”   公孙策起得身来,在展昭的房里走了一圈,偏偏掂起了那个盛有骨簪的匣子,打开细细一瞧。      “这根簪子是展护卫之物?”   “是。”展昭说得挺心虚。   “你戴的?”这句问得更加直截了当。   “是。”   “莫要诓我。”公孙策将簪子捏来捏去,欺他不懂这些呢,这分明是姑娘家的款式好不。   “并不曾欺骗先生。”展昭硬着头皮答道。   “哦,如此。”公孙策像买猪肉一样淡定地上下打量着他,露出一个人赃并获的微笑来,“那南侠展昭是个女儿身的这个消息,想必也能卖个好价钱。”   展昭僵在原处。   “我这就找人上陷空岛寻买家去。”公孙策作势转身便走。      “先生!”展昭哭笑不得,立起身来挡住了公孙策的去路。   “我说中了罢。”公孙策掸了掸衣裳,还是一副好好先生的样子。      “展某不是那等为了儿女情长便轻易在公事上分心的人。”展昭轻声而坚定地道,“展昭还是那句话,谨以性命为包大人效力。”   “我知道你是个公私分明之人。我此行来瞧你,这并不是包大人的意思。”公孙策瞧出了他心里的紧张,把手一摆,“包大人那个一根筋的,查案还好,但再给他十个心眼都想不到这事头上来。”   展昭目瞪口呆,原来包大人在公孙先生心目中的形象就是个“一根筋的”?   “那,先生……”      “大人虽然丝毫未觉,但若我还瞧不出来,岂不是负了‘公孙狐狸’的名号?”公孙策抬手抚须,狡黠微笑,“展护卫,你追随大人多年,个中苦楚大人俱是知道的,也一直对你心存愧疚。若你能觅得良缘,也是我等乐见之事;我如今还有一句肺腑之话要与你说。”   “先生言重了……先生请讲。”展昭只觉喉间有些哽咽。   “趁大人和我都在,你就上心些,争取把好事都成了罢。”公孙策拍拍他的肩膀,继而稍微用力一抓他的手臂,“想必你能明白我的话。”   “展昭不敢有负大人的知遇之恩,当生死相随……”      “展护卫!”公孙策跌足一叹,这孩子真是,“莫负了你的这儿,省得以后后悔。”他一指展昭心脏的位置,“无论如何,你都是你自己,旁人无可替代。”   “多谢先生。”展昭抱拳施下一礼。   “这簪子……”公孙策把它交还给展昭,“趁早给她戴上罢。”   “呃……”展昭猫耳微微泛红,怎么感觉其实是掉进了公孙先生的陷阱里?      套话完毕,公孙策满意地掂须微笑。只听得门外有人敲门:“展大人,包大人传唤。”   二人随即往内厅而来。      二人来到内厅,便见包拯挽着袖子在案前写字,身旁铜盆放有几块冰雪,以解暑气。   “大人。”公孙策和展昭作礼称道。   “你们来了。”包拯把毛笔搁下,活动了下手脚,用帕子抹去额上的密汗。“公孙先生,这是本府所拟、六月六的晒书单子,明日便呈与皇上御览。你先来过目一下看妥当否。”   公孙策接过宣纸略看了看,取笔删减了几本,再呈还包拯。      “大人,晒书一事为何要大人来亲自拟这单子?大人贵为龙图阁大学士,但这不是馆殿学士之事么?”展昭因问。   “展护卫不知,先皇在位时,六月六曾得上天所赐之天书,因此将这日称为天贶节。为表对先皇尊重之意,皇上甚为重视,特意交代本府亲自拟单。”包拯解释道,“但如今令本府忧心的却是另一档子事。”      窗外传来几声清脆的虫鸣,包拯便停了下来,问:“什么时辰了?”   “已交亥初。”公孙策答道。   “倒是本府误了尔等用饭的时辰。”包拯连忙吩咐,“快叫厨房传饭来。”   衙役们又抬进来一个铜盆,里面搁着几块新冰,并把那盆融化的雪水给换了。      一时饭已备好,连翘领李四在桌前布菜。   “今晚翘姐教我做了一味解暑的菜,大人尝尝看如何。”李四得意地说。   “必然要试。”包拯笑道,“叫什么名堂?”   “珍珠玉环。”   “这名字倒是有趣,不知是何珍贵之物?”公孙策问。      李四嘿嘿一笑,掀开了盖子。   “苦瓜?”众人只见那碧绿色的瓜段里头,酿着浅红色的馅。颜色清爽,倒也别致。   “正是虾仁酿苦瓜。”连翘笑道。   “苦瓜味甘性平,能清热消暑、明目解毒。”公孙策不住点头,“这菜做得好。”说罢夹了一块放进自家碗里,开吃。   包拯点头不语,一向嗜甜的他竟然也吃得津津有味。      展昭见状,便也取了一块咬上一大口。谁知那芡汁却未盖住苦味,弄得展昭是吞也不是吐也不是,赶紧扒了一大口饭硬吞了下去。   “看来展护卫不爱此物?”包拯见了问道。   “属下……呃,大人不是也只爱甜食么?”展昭又灌了一大口茶,这才说道。   “岂不闻尝得苦中苦,方知何谓甜。”包拯微微一笑,话中有话,“五味皆可不尝,但这苦,是必要吃得的。”      展昭若有所思,又夹了一块放进碗里细细嚼着。   公孙策拍了拍展昭的肩膀:“这些年来,你吃的苦还不够么?来,吃点这个罢。”说完,夹了一块糖醋排骨放进他的碗里,又笑得意味深长:“阿翘啊,下次这糖要多放,醋就少放点儿罢,只用一点点来调味便够。”   包拯喜上眉梢:“先生真是照顾本府的胃口。”   公孙策向展昭使了个眼色:看,我说他是一根筋吧。   连翘却一本正经地说道:“先生,这糖要放,醋更是不能少,不然这还算是糖醋排骨么?”   公孙策失声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包拯莫名其妙,笑得展昭心里发毛。      展昭心里郁闷,只得埋头去啃排骨。   连翘一拍脑袋:“呀,我怎么给忘了。”回头吩咐李四,“小四子,你到我房里去一趟,把那袋子辣椒粉取来,让展大人尝尝。”   “这辣粉必有名堂。”公孙策下判语道。   “那是我按札记做出来的好东西,叫‘一代天椒’。”连翘催着李四,“快去呀!”   李四答应着去了。      “大人,你方才说了,到底在担忧些什么事?”公孙策问道。   “盛夏、腊月,皆是人畜多发病之季。”包拯放下筷子,面色凝重,“你们岂不闻三年前的此时,连番大雨、百虫滋生,人畜皆得传染病,病死者不计其数。本府想着该如何向皇上奏上一本,让各府各县皆要妥当处理,以防疾病丛生。”   “大人忧国忧民,学生/属下惭愧。”包拯虽然是一根筋,所想之事却不由得不让公孙策和展昭佩服。   “我听黄婶说起,但逢盛暑,他们都会把净井水藏起来备用。”连翘插嘴道。   “天晴之时,各地皆有暴晒衣裳的风俗。”展昭也说道。   “另外熬制合时解暑药汤,供民饮用。”公孙策想了想,亦出主意。   “好,好。”包拯点头道,“只望天色晴好,病源便自少了。”      “大人既这么说,那我去剪个‘扫晴娘’挂在门上,可祈晴天。”连翘笑眯眯地道。   “灵么?”公孙策也与她凑趣。   “心诚则灵,闺中很多小姐都这么做来着。”连翘把手一摊。   众人正说笑间,连翘房间那边却传来李四一声惊恐的大呼:“有蛇!”       作者有话要说:是8是不虐就木有评>< 还是JJ抽的评不了。。 ☆、【卅六】展猫有意赠骨簪      饭席上的众人循声火速赶到李四所在之处。只见连翘房间的门大开,李四不知从哪里拿了条树枝朝床头胡乱比划着,意欲把那盘绕在柜子旁的蛇给赶掉。仔细看去,那蛇浑身裹着黑色的鳞片,上有银环,朝众人嘶嘶地吐着信子。一看便是那等有剧毒的蛇。      连翘连蜈蚣都亲手处理过了,她也不是那等胆小非常的姑娘,见状并没有惊叫出声,只一脸警惕地慢慢退到门槛旁边。   “莫要惊动它!”公孙策将一干人等赶到门口处,嘱咐千万不可乱动,自己一路小跑地奔到房里取了个小包来。   “展护卫,你身手好。”公孙策把小包递给展昭,“把此物撒在蛇的周围。”      展昭答应了刚要去时,却被人拉住了衣摆,回头一看却是连翘,她脸上不无担心地说道:“千万小心。”   展昭微一点头,抓了小包轻巧地跃近床头,手往包里一探抓出一把粉末来,趁那蛇盘成一团之际撒了过去。粉末刚好在蛇身周围撒成一圈。   那蛇甚是生猛,它察觉危险,往上一蹦,吐着鲜红的信子便要袭向展昭。   “当心!”以包拯为首的众人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展昭不慌不忙,沾满粉末的手灵若蛟龙、随意而动,顺势把那蛇的七寸之处掐住。那蛇一碰粉末,在展昭的手里挣扎了几下,便软软地垂了下去。   公孙策不失时机地取了个布包来,示意展昭把蛇放进里面。      “慢着。”展昭把手中的蛇头掂起来一瞧,又捏开它的嘴巴,“这蛇……怎么没有毒齿?”   公孙策上来就着展昭的手里看了一眼:“不是没有,而是被生生拔了。”   “这么说来,”包拯思忖着道,“此蛇并非偶然之物,而是被人故意放到府中的?”   “翘姐,你得罪过谁?”李四皱眉望向连翘,“怎么会有人放蛇来害你?”      李四的一句话使得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到连翘身上,她低头绞着衣角,并没做声。   “若要害人,怎么会多此一举把毒牙拔了?”公孙策接过展昭手里昏晕的蛇头,仔细地打量着,“想必是作吓唬之意罢。不过为安全计,还需吩咐人到处搜查一遍。潜进府之人的身手,也着实不容小觑。”   包拯当即吩咐人去到处细查,虽说开封府时常被人光顾,你若是明里来图谋不轨、或暗地偷袭也就罢了。这次居然悄无声息地放毒蛇来吓唬人,这等阴暗的法子,有时竟比前者更难提防。      公孙策取过那剩下的粉末,在连翘房中角落之处撒了一圈,以防还有别的蛇虫之物。又嘱咐她说待会叫人送些定惊茶来,这才提了装有蛇的袋子离去。   这条不请自来的“软黄金”,够他入药泡酒之用了。      此时,开封府后院墙外正有人一身尘土地从狗洞中钻了出来。他靠在外墙把蹭了一屁股的苔藓给拍掉,左右看了没人,随即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黑夜里。      连翘目送众人走后,便靠在门框上舒了口气。她举着烛火在房内到处照了一遍,这才坐在床上出了一会儿怔。   门外传来叩叩几下轻声,吓得她一个激灵站了起来。      “连姑娘。”隔门传来展昭的声音,连翘赶忙前去开门。   “展大人?公孙先生怎么劳动你来了?”连翘见他左手托了一碗冒着热气的茶,右手则直直地垂在下方,不知袖着些甚么东西。   “咳,公孙先生命我来为姑娘送定惊茶。”展昭把茶搁在桌上,双手背在后边轻道。公孙策不是仗着他的房间就在隔壁么,便被那厮抓住当跑腿来送定惊茶。   连翘端起茶来,捏着鼻子一口气灌了下去。   她拿着茶碗刚要迈出门去,准备清洗完后放回厨房。冷不防展昭在她面前一闪把去路挡住,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弄得气氛有些尴尬。      “有公孙先生的药粉,这房里应该安全了。”展昭分明在没话找话说。他却是说得急了些,差点咬了舌头。   “没事,展大人就放心罢。”连翘点头。   “咳,是的。”展昭沿房内走了一圈,目光四处打量着,然后落到地上。   连翘干笑:“展大人,天色已晚,那个……”      “展某这便告辞。”展昭往前走了几步,与连翘擦身而过,又回过头来拿眼望向她的发髻,欲言又止。   “我头上有东西?”连翘心下奇怪,便要伸手去弄。   “莫动!”展昭表情严肃,出声阻止。   “展大人你别吓我,我头上到底有些什么东西?”连翘这下动也不敢动了,苦着脸站在原处。总不会是有蛇吧?      只见展昭飞快地扬起右手,在连翘头上轻轻一弹,又不知做了些什么。她只觉得发间一阵微痒,展昭已垂下手去,手里空空如也。   “展某告辞。”展昭一拱手出了门。   连翘一边目送他走远,一边摸了一把自家的发髻,心里犯起了嘀咕:想必是只小虫儿罢。      庞府。      “小姐,您让属下放蛇去吓唬那丫头,属下已经办妥。”从开封府里回来的陈环向庞金花汇报着事情的进展。   “谁让你去吓唬她?”庞金花喝了一口茶,起身得意地道,“我是让蛇去把她咬上一口!”   “啊?”陈环懵了,欲要问话,却又把话吞了下去。   “有屁快放!”庞金花不耐烦地道。   “没牙的蛇,您让它怎么咬呀……”陈环不解地问,难不成还指望那两指粗细的蛇能囫囵把人吞了的说?      “没牙?!”庞金花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我不是叫你到三里巷王卖蛇的那里去取蛇么?难道……难道是那卖蛇的胆敢耍本姑娘不成?”   “小姐息怒。那蛇咱们是见过的,再说他怎么敢欺骗小姐您?”玉桂连忙劝道。   “必是有人从中作梗……”庞金花沉吟着。   陈环低着头不吭声,他不能说他取蛇后,把布袋子放在后巷里便上赌坊去了。输得满地找牙还不止,更差点连蛇也给搁上了赌桌。   这些话要是说了出来,他就有十个屁股也不够挨板子的。      “她算得个什么东西?怎么三番两次的都……”庞金花把将牙咬得咯吱咯吱响。一次如此,两次又是如此,总是整不了那个丫头。她只觉心烦气躁,抬头看见陈环还在面前垂首等候,便随手扔过几锭银子,斥道:“出去!”   陈环陪笑接了银子,低头退了出去,刚出厅门便与一人撞了满怀。他低声咒骂一句走路不带眼睛,随即看清了那人的面貌,吓得一揖作到了脚面上:“三公子!”   庞昱弯下腰去为陈环扇扇子,语气关切地道:“哟,看你满头大汗的模样,被二小姐训了?还是这天热的?”   陈环挤出个笑容来:“都不……不是……”      庞昱瞧见他手里捏着的银子,心里暗笑一声,话里话外越发显出关心来:“我再送你句好话儿,这银子可要藏好了省点用,要是一个不留神就在大小桌子上被人收去,你岂不是白白辛苦了一场?”   “是,公子说得是。”陈环额上的汗打湿了鬓角。   “来来来,本少爷替你抹抹汗,看这热的。”庞昱一边嘟囔着,便作势去掏帕子。   “不不不不敢,公子莫要折杀了小人。”陈环惊恐地往后蹦了两步。      “陈环呀,本少爷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儿,你就不热了。”庞昱笑眯眯地摇着折扇说道。   “公子请讲。”陈环稍微直起身来,抬手抹了一把汗。   “这蛇的血是冷的,毒蛇更甚。”庞昱打量了四周无人,才悄悄地说了这么一句。   陈环果然吓出满身冷汗来。他背脊一颤望向面前的庞昱,只见这位三公子一脸的不在乎,皮笑肉不笑的模样令人心惊。   三公子话里有话啊。陈环苦着脸想,莫不是他进赌场之时,放在后巷的毒蛇被人掉包了,这才变成了没牙的蛇。   唉,这饭碗难端,庞府给的这口饭更是难吃啊……      开封府,连翘房里。      连翘坐在铜镜前,正要卸了钗环睡觉。   她将几枚银簪子悉数摘下来搁在桌上,刚要梳头时,却发现桌上的簪子多了一根,而且并非自己常用之物。   这是……骨头做的?      连翘捏着这支骨簪仔细地打量了一会儿,她不记得自己曾经买过这么一枚簪子,似乎也没有人给她送过这等物事。   凭空而来的东西?   她不解地摸了摸自家的发髻,把梳妆匣里外都翻了一遍,却没找出个所以然来。      连翘把簪子收了,刚要吹熄灯火时,只见纱灯上有只飞蛾在扑翅飞舞,她猛地醒悟过来。   虫子?   莫不是……   呃……   不会吧…… ☆、【卅七】红蛋姜醋洗三朝   王朝的孩儿诞在七月初的大热天里。听说王大嫂在生产时吃了不少的苦头,王朝在屋外也跟着捏了一把冷汗,恨不得自己替妻子把那苦都受了,只盼着那声响亮的啼哭和母子平安的消息。好不容易等到稳婆出得屋来贺喜,王朝便迫不及待地冲了进去,两口子抱着刚出生的、软软的儿子喜极而泣,只觉得这辈子总算是没有白过。      孩儿降生满三朝后,有着“洗三”的风俗,以祈新生儿无疫无灾、健康成长。这等喜事自然少不得集请宾友来庆贺一番的。除了王大嫂娘家的亲戚外,王朝请了开封府里的众兄弟们来凑趣,又托人到厨房来嘱咐连翘等人将做好的红鸡蛋和姜醋带来,好分与众人吃。      洗三这日,正逢外面大雨倾盆,屋内却是一片喜气洋洋。王朝家的堂屋挤满了前来贺喜的宾客,热闹非常;里屋则有王大嫂与众女眷等,抱了婴儿在逗弄着玩。王大嫂的母亲带了几个有经验的女人忙着准备装饰浴盆的彩绸,一时又放心不下洗浴水烧得怎样了,便拽起裙边急步往厨房走来。      老太太到了厨房推门而进时,只见灶上搁了两个大锅,上头咕嘟咕嘟地冒着白烟,里面翻煮着姜醋和鸡酒,那股子扑鼻四溢的香味真是惹人垂涎欲滴。   “大娘。”连翘正领着人在灶下添柴,见王大嫂的母亲来了,赶紧过来打招呼。   “好姑娘,我外孙儿的浴身水呢?”老太太问道。      连翘将老太太领到另外一个干净的灶上,上面搁着一砂锅早已煎好的、温热的香汤。老太太伸手进水探了探,又不放心地数了那几篮子红鸡蛋,拉着连翘左嘱咐右絮叨,说是千万不可出了差错。   “大娘就放心罢,有我们看着,保管一切妥当。”李四拍着胸脯说道,老太太这才抬脚回房了。   “不就是生了个带把的么?……”王发财还没说完,便被钱叔一把捂住了嘴巴,顺带着狠狠瞪了他一眼。   连翘微微一笑,王校尉喜添麟儿,家中长辈自然是宝贝得很的。这孩子得了这么多人的疼爱,想必是个有福气的罢。      过了一会儿,又有人来请连翘把备好的果子葱蒜等物端到堂屋里去。赵虎见了连翘端着的枣子,就要掂了来吃,却被眼尖的马汉一手挡了下来:   “傻子,这个你不能吃!”   “这是为何?”赵虎饿得直瞪眼。   马汉翻了个白眼不做声。连翘便凑过去悄声说了两句,只说得赵虎满头满脸涨得通红,讪讪地放下了手中的枣子。      “却是饿坏我这兄弟了。咱们只等展大人,这洗儿的事情可不能缺了他。”一身新衣的王朝走过来笑着周旋。   “话说回来,展大人怎么还没到?”张龙问。   “说曹操曹操就到,那不是展大人么?”马汉朝窗缝望了一眼,喊道。   众人透过纱窗望去时,只见有人一身素蓝便衣,手里打着油纸伞,身影在雨中渐行渐近。那不是展昭却又是谁?      “来了来了。”王朝赶紧撑了伞亲自迎出去,一路把展昭接到屋内。   展昭刚踏进王朝的屋子,马汉便领头一拍手,笑着对身旁的众兄弟说道:“送子娘娘来了!”   众人皆会心掩嘴而笑。原来民间有个传说,道是送子娘娘在婴儿出生三日之时,会亲临凡间查看,若小儿家中热闹喜庆,便会放心将小儿留在人间。   马汉这么一说,衙役们又想起那日展昭在开封府里的一番生儿生女论,如今还真是应了景了。      展昭将手里的贺礼递给王朝,随即淡定地和各位客人见礼。他正拱手四顾时,忽而瞟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陪着位老太太在浴盆边捣鼓了一会,又匆匆忙忙地掀帘进了内室。   展昭莫名地觉得心安,随即抿了抿唇,这才寻了处地方坐下来,与王朝等人说话。   随即,老太太将婴儿抱出外堂,外面立刻传来一阵起哄声,夹杂着婴儿响亮的啼哭。众人都变着法儿地称赞王校尉的孩子将来必定是个人物,直把王朝一家人乐得合不拢嘴。      “小四子,把姜醋盛好,等会就端出去。”外面太过热闹,连翘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子,才回头吩咐道。   李四早已盼望着这话,他快手快脚地掀起砂锅盖子,顺手抄来一个大勺子往里头一搅。厨房众人只闻得一阵浓浓的甜酸气儿直往鼻子里钻,冲得人精神一振,肚子里的馋虫也禁不住诱惑纷纷冒出头来。   那边的王发财早已看准时机,抢过一勺汁水。他不顾热便往嘴里送去,只烫得他嘶嘶地吹气,一边还不忘大喊真是够味儿。   一旁的钱叔阻拦不住,气得直跺脚。      这边厢,连翘小心翼翼地掀开盖着鸡蛋篮子的布条,拿起一个红鸡蛋来不知在忙些什么。   “哟,这鸡蛋还能开出花儿来,阿翘你是怎么弄的?”李四仔细端详着那篮里的鸡蛋,红通通地,上面竟还印着精致的花纹。   连翘在心里小小地得意了一下,那是她特意采了通草来剪成各式镂空花草的样子,粘在鸡蛋壳上再染色。如今将它们撕下来,花草图案便留在鸡蛋壳上了,甚是别致好看。      外头的笑闹依然不绝,随着一声“好吃的来喽!”,钱叔等人把一盆盆香气四溢的佳肴搬到堂屋里去,在桌上一字排开,立马吸引了客人的眼睛和鼻子。   王朝等人亲自盛了姜醋,递到各位客人的手里。赵虎这厮早已忍耐不住,吃得满嘴流油,一边呜呜哇哇地称赞真是美味。      作为主人的王朝忙活着斟酒让菜好几轮,这才得空坐下尝了一块肉。他只觉得嘴里的猪皮弹性十足似在舌上起舞,味道甜酸酥香而不腻。他匆忙地吞了几口菜,又执了壶去劝酒时,竟发现桌上的肉肴差不多已经告罄。   王朝深知身边的一干兄弟都是食肉动物,他嘿嘿地笑着,拜托钱叔再去取些菜来;一边听着客人的盛赞,只觉倍有面子。      厨房里头,连翘蹲着身子在灶下添了把柴火,锅里的菜差不多好了。   她悄悄地掀开帘子望去,只见展护卫正坐在角落,一脸无奈地望着面前的众兄弟。原来是马汉抱过那婴儿来,剥了个红鸡蛋用竹筷子穿好,握着婴儿的小手把鸡蛋叉到展昭的嘴边。一旁的赵虎和张龙起哄着说展大人怎么也要给新生的小侄儿一个面子,一边哧哧地笑得开怀。   想来是拗不过众人,瞧着王家小子那嫩生生的萌样,展昭张嘴咬下了半个鸡蛋,愈发无奈地瞧着笑得更凶的开封府活宝们。      “噗——”   连翘忍不住也憋出一个笑来,又赶紧掩了嘴。   外头的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她听着外面的喧哗,心里头很是温暖亮堂。    ☆、【卅八】夏日飘香竹筒饭   树上的知了不住地鸣叫,钱叔和连翘蹲在厨房里望着那一簸箕陈米发愁。刚才在收拾东西时,居然从角落里头翻出来一包积年的米,虽然没变质,可看上去也已经搁了一两年的样子。   “这米呀,还是新的好,放久了的米吃了不养人。依我看还是拿去喂鸡罢。”钱叔建议道。   “也只能这样了。”连翘点点头,抱了米便往后巷而去。一路走,一路烦恼着今天要做些什么菜。天气渐渐地炎热了,包大人上朝下朝经常是一身汗水,辛苦得很却又吃得不多,怎么办才好呢?      连翘把陈米处理好后,回头看见两个衙役带着几个匠人模样的,正挑着几捆竹子从后门进了府。衙役们见连翘在,便扬声打了个招呼。   “两位大哥这是在忙什么呢?”连翘问。   “这是新下来的青竹,赶着做席子和枕头用的。”衙役抬手一抹额上的汗,吆喝匠人赶快把竹子搬来放好。   新鲜竹子?连翘摸了摸光滑翠绿的竹皮,忽而眼前一亮,朝衙役笑道:“大哥,能借我几段竹子么?”   “阿翘你要啊,没问题。”衙役一指箩筐里已经劈开的竹筒,“你自个儿挑哈。”   连翘一边在心里盘算,一边兴致勃勃地蹲下来,从箩筐里挑了数段新鲜干净的竹筒带回厨房。      “烈日炎炎来午梦儿长,缱绻尽处掀纱帐……”   王发财还没唱完,便被钱叔一手拍在头上,怒道:“敢在府里唱这个,不要命了?没见阿翘手里拿着东西吗?只蛇一般地趴在那边偷懒乘凉,还不快些去帮忙?”   “钱叔你不知道罢,这可是在外头最新传唱的曲儿。”王发财果真替连翘接过了她手里的竹筒,得意洋洋地说,“这天要热死人似的,不找些乐子耍耍怎么打发时间?咦,阿翘,我告诉你一个坊间的新鲜事……”   连翘一边打发李四把竹筒洗干净,然后拿出去外面暴晒一会,一边随口地应了两声。      “你们说说,除了皇上,能让老百姓说出最多话题的就是咱们府里了的人了是吧?”王发财问。   “说的是啊,包大人啊展护卫什么的,都听得耳朵都出茧子了。”李四一面晒竹筒一面答应道。   “上次我路过勾栏院,听到我那相好的和一群姑娘在说话。我便凑上前去细细听着……”   “你也能有相好的,啊哈哈哈……”钱叔非常不给面子地指着他大笑。   “这不是重点!”王发财的脸顿时红了,“别打岔!话说我听见姑娘们的话题新鲜,就听住了。听了一会,把我吓了一跳,原来她们在商量绑架公孙先生!……”      李四擦了擦汗:“说笑的吧?这是哪门子的话?”   王发财把两手一摊:“我怎么知道?只听见她们说了两句:‘若公孙先生那时不在,就好了……’然后我那相好的就接嘴:‘那你就把他绑架了罢哦呵呵呵……’”亏他模仿女子的口吻竟然有几分惟妙惟肖。   “不信便算了,反正这事就当是玩笑似地传开了,特别是在闺阁之间。”王发财掏了掏耳朵,“除了我啊,外头的大哥们想必也知道个两三分。”      连翘站在砧板旁边,操起大刀细细地切着鸡肉和猪瘦肉,然后又调了盐糖酱油等料来,分别将两种肉腌好搁在一旁。她正量了糯米和香米要淘洗时,只听得一声:“你要是这般好奇,等下叫阿翘问问公孙先生不就是了。”   王发财连忙摇头说不敢,这些八卦当茶余饭后的消遣便罢了,怎敢真的捅到当事人的面上去?   他们在说话之际,连翘早已烧红了锅,将现成的腊肠、青豆、香菇等丁用大火略略翻炒过,又倒入肉片炒匀,直至炒熟后拿盘子盛了,青红黑几种颜色混在一起甚是亮丽。   李四捧着不一会儿便被外头的大毒日头晒干的竹筒回到厨房,搁在案台之上,又听了连翘的吩咐在灶下生起火来慢慢加柴。   连翘取起一截干净的竹筒来,灵巧地在上面开了个长方形。先在里面薄薄地抹上一层油,再将糯米和炒过的菜肴分别铺进去,然后盖好盖子,取细绳来密密实实地捆绑妥当。她又用同样的法子做了十几个竹筒,在案台上青青绿绿地排开。      “竹筒饭么?”钱叔喜笑颜开,“我以前跑山路的时候,挺爱吃这个的,哈哈。”   连翘在灶台上安排妥当,把竹筒放在温火之上慢慢翻烤着,嘱咐李四要看好柴火,不要过大了。   想是看见众人都在忙,王发财两手空空地自觉有点尴尬。他便翻出一捆旧纸张来,看见旁边搁着一张比较精致的信笺,便以为也是不要的旧纸,他将它们弄做一叠递给李四:“喏,顺便拿去烧了罢。”      火上的竹筒外皮渐渐变深、变焦。大概过了一刻钟以后,便发出了滋滋的声音,飘出淡淡的轻烟。凑近一闻,一股清新的鲜香味儿便沁了出来,撩人脾胃。   “好香,好香。”李四和王发财抽动着鼻子,大力地吸着。   “有你们的份呢。”连翘笑着,踮脚把酸菜罐子从碗橱取下来。拿个瓷碟子拨出来一些,然后又将罐子放回去。   她把竹筒都夹出来,选了几个好些的拆开棉线,拿个盘子托着便往饭厅送去。后面的李四和王发财早已急哄哄地把两个竹筒挖破,不顾烫到舌头地一边吹气一边开怀大嚼。      开封府的饭厅里头,包拯三人正穿着薄薄的便衣,一边各自拿扇子扇风。这大热的天,格外地苦了包拯。   三人颇为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似乎都没什么胃口。   “这里面是?”公孙策开口问道,他很是希望连翘拿来的饭菜能给他们一个惊喜。   “里头是糯米饭。”   “腻腻的,阿翘你怎么在大热天的做这个?”公孙策听说是糯米饭,微微皱眉。      连翘抿唇一笑,把东西搁在桌上,然后打开了竹筒的盖子。   一阵新鲜的竹香伴着肉香从竹筒里溢出,沁人心脾。仔细看时,里面是粒粒饱满、光泽可鉴的米饭,有如千万颗上好的珍珠。肉片和蔬菜丁混在一起,上面撒着翠绿的葱花,色彩缤纷,勾得人食指大动。   及至入口时,带着淡淡青竹香的米饭,鲜甜软糯却又不失爽口;竹香早已把肉的油腻感完全盖过,鲜美得直教人把舌头都要吞下去。   佐着开胃的酸菜,三人都吃得很是起劲,竟连话都懒得说了。      各人面前的竹筒快要见底时,公孙策才擦了擦嘴巴,指着竹筒说道:“美食、美器,以竹这般入肴,倒也雅致。”   见包拯和展昭的竹筒被挖的一粒不剩,连翘贴心地分别为两人递上了第二个。包拯一边掀盖子,一边说道:“今日早朝,圣上道是庞妃娘娘有喜了。”   “如此的话并不大妙,想必庞家将来会越发地恃宠而骄。不过他们为了娘娘和龙胎着想,在孕期内应该会收敛许多。”公孙策慢条斯理地道,“为了娘娘能平安产子,庞家人也该尽力地积积福不是。就算是仗着圣宠,也不好做出太出格的事来。”言下之意不言而喻,尽是讽刺。   “先生这话有些刻薄了。”包拯放下筷子,喝了口茶。   “啊,学生失礼。”公孙策接得很是顺畅,就像在和包拯对台词一般。   展昭默不作声地埋头吃饭。包大人你虽然责备了公孙先生,但你的肤色依然掩盖不了“先生最知本府心意”的表情,其实他讽刺得很解气是吧?      “是了,大人、先生,展某有事相告。”想是看不惯公孙策这般腹黑的样子,展昭破天荒地搭了话,“展某和兄弟们巡街之时,听闻外头的贼人有觊觎公孙先生之意,先生最近还是小心些的好。”   咦?连翘顿时想起了厨房里王发财提到的事,不由得走近一步竖起了耳朵。   “公孙先生有何能让贼人觊觎的地方?”包拯瞟了一眼公孙策,说。   “展某不知。”展昭作无辜状。   “唉,还不是展护卫你惹的事。”公孙策冷不防地将了展昭一军。   “啊?”其余三人甚是不解。      “上次展护卫与学生出去探访消息,因保护学生而受伤。学生只得把展护卫拉到静僻之处去将伤口稍微处理了一下。谁知刚巧有数位女子经过,认出了展护卫……”公孙策不慌不忙地摇着扇子,“若当时把学生绑架了,帮助展护卫的岂不是另有其人了?”   “……”   “学生还听闻一事。”公孙策语不惊人死不休,“姑娘们都说展护卫受伤的样子很是好看,想必不希望学生替他治疗罢。”   其他三人顿时石化。包拯和连翘死忍着不笑出声,展昭脸色微红盯着前方,似是要将自己埋进竹筒饭里去。      “好了。”包拯轻咳一声,“几日过后便是七夕,街上定必热闹。圣上说不定一个高兴便会微服出行,要吩咐巡街的衙役们小心才是。”   “是,已经安排妥当。”展昭答得很是迅速。   “七夕呀,是个好日子。”公孙策意味深长地说着,微笑地摇起了折扇。    ☆、【卅九】金风玉露一相逢 [上]   七夕,本该就是女孩儿家的好日子。   晨早开始,连翘便在厨房里闷头干活。她用面粉和了油、渗入煮融了的糖浆和蜜水,摊凉了后便用手捏出各种花样来。然后放在油锅里头炸得金黄,谓之乞巧果子。这些果子一来以备应节之需,到了夜晚,府中的丫鬟便用这些果食来供织女、烧香祈拜。      连翘一边忙碌着,一边往外头望去。街上的路人不必说,肯定多得出奇。有折莲的、竞新妆的、买卖小玩意儿的、赏乞巧彩楼的、更有赏那大姑娘的;为防出什么事故,因此开封府里头的大老爷们全部轮着班地出去巡了街。      再说包拯上朝完毕后带来一个消息:因庞妃有喜而大悦的仁宗心血来潮地在宫内设了御宴,邀了庞太师一家进宫作陪以庆佳节,顺道开恩让庞妃一家聚聚天伦。   侍立在一旁的展昭心里了然,可能是跟着老爹进了宫、又或许是因被自己明里拒绝了的缘故,庞金花并没有像往年那样来打扰他的清净。他也着实地松了一口气,不必再像先前那样左躲右避的。至晚,自己便可以放心到街上去巡逻了。      包拯和公孙策关心的还有另一则事:既然是在宫内设宴,想必仁宗不会像去年那样,静悄悄地带着两个随从微服溜出宫来兴致勃勃地逛起了街,还顺便当过一回救美的英雄,教训罢两个调戏大姑娘的流氓。若不是巡街的展昭认出他来,要是仁宗有什么闪失那可不得了。总而言之,那个七夕直让开封府众人捏了一把冷汗。仁宗今年肯留在宫中,实在是让负责东京汴梁安全的众人额手称幸。   心中的石头各各落了地,包策昭三人顿时感觉心情十二分地舒畅。      天色渐渐过午,厨房里的连翘已经将乞巧果子炸好,用红纸剪就的精细图样围了搁在一边待用。她把饭菜热好,吩咐李四往府内各处送去,自己则搬了个小板凳坐着擦汗休息。   “哟,厨房里哪来的脏东西?”王发财忽然大呼小叫起来,一脱鞋子便提着要往墙上用力拍去。   钱叔和连翘回头看时,却是一只小小的蜘蛛,正静静地伏在墙上。   “别!”钱叔猛地冲了过去,把王发财拉得一个趔趄。他自己则卷了个纸筒,小心翼翼地把蜘蛛装了进去,然后递给连翘。   “这可是喜蛛啊。”钱叔眉开眼笑地说,“你把这个安在盒子里搁在床头,次日若结成了又圆又正的网,那你就是受织女娘娘的眷顾,得了巧了。”   连翘接过纸筒,蓦地想起了确实还有这么一说。自从黄婶返乡后,自己倒在这些事情上不大上心了。   “快去。”   拗不过钱叔的催促,连翘拿了蜘蛛便往自己房间走去。      随意取个小匣子把蜘蛛放进里头,连翘便出了房门。   不远处,有个人往这边走来,似乎也看到了自己。   “展大人?”   因避不开,连翘便迎上前去喊了一声。   “啊,连姑娘。”展昭一派春风和熙的模样,嘴角都带着微笑。   展大人看起来心情很好呢,连翘暗暗地想着,便随意打开一个话题:“这个时辰,展大人不用去巡街?”   “展某轮的是晚班。”展昭一边答着,一边打量着连翘的脸色,“展某无意听丫鬟们说,今晚在府内相约乞巧之会,想必连姑娘也会去凑凑热闹?”   言下之意:你今晚有节目了是吧?   连翘摇了摇头:“喔,不了,我打算到街上去逛逛,听说外头结的彩楼很是新鲜好看呢……”   那就太好了,展昭心里无来由地一阵高兴,脸上依旧不动声色,温和地出着主意:“展某听说西楼街附近和街市心最是热闹,俱有大户人家造的彩楼幕帐,姑娘可去瞧瞧。”   ——那也是我负责巡逻的数处地方,这话暗暗地在他肚里转了个圈。   “嗯,多谢展大人了。”惊喜于展昭居然给自己提建议,连翘甜甜地笑着道谢。      别的事情略过不表。至晚,连翘坐于房内妆台上,苦恼地望着匣内的首饰。今晚可是个特别的日子呢,自己可不能穿得太随便。就如钱叔所说,天上的织女娘娘正盯着凡间的姑娘们,正为她们赐巧呢。   连翘踮起这个又放下那个,始终不知道该如何选择。她鼓了鼓双腮,干脆闭上眼睛随手一抓,让织女娘娘替自己选好了——睁开眼睛时,却发现抓中了一支骨簪。   这个啊……   连翘愣愣地盯了它一会,还是小心翼翼地将其插进了发髻之中。      东京汴梁在今晚成了个不夜城,热闹些的街内都一溜地挂着精细镂刻的红纱碧笼,犹如一道道接引牛郎织女的空中彩桥。灯火映照之下,是一座座描彩画金的乞巧楼;有那等有钱人家所置、富丽堂皇的,也有清雅精巧的,里面各各铺设着吃食、花瓜、针线、笔墨等物,供姑娘们焚香、乞巧、行乐。除了大型的彩楼,也有小户人家于张灯结彩的帐幕之内摆出了精巧的供物,俱是自家的姑娘亲手所制。哪户的东西吸引了最多行人的,哪家的姑娘便最有面子。      街上游人如织,罗绮盈市。连翘迈着轻快的步子一路走来,一时抓过几个果食吃着,一时瞧瞧那些供物——以假乱真的花儿、不到一寸的衣裙裤袜、小巧的茅屋田舍,手艺精巧得令人赞叹不已。   她望着街上执着双头莲、巧笑倩兮的的姑娘们,更有许多大胆的年轻男子在人群中彬彬有礼地拦下了自己中意的姑娘。   连翘抬头望向夜空,今晚织女娘娘肯定为人间赐了不少巧吧?不知这个七夕又成就了多少对有缘人呢?      这般想着,随着拥挤的人群,连翘从这个彩楼被挤到了另外一个。为了站定脚步,她只得躲到挂有灯笼的栏杆旁边,稍微歇息一会儿。   她拉了拉身上这条不常穿的裙子,心里还在盘算着——听说街市心的帐幕彩楼也多得很,而且有别于大户的金碧辉煌,都是一些有趣的民间玩意儿,等会就到那边去看看吧!      正兴高采烈地想着,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温润的声音:   “连姑娘。”   “哟,展大人?”   连翘惊讶地回过头来,依然带笑的脸在夜色里、在镂纱灯笼的柔光之下,晕红了一片胭脂。    ☆、【四十】金风玉露一相逢 [下]   连翘回头望去时,只见展昭并未着官服,只穿了一套便衣,如大家一般混在人群之中。纵然如此,他本人的气质却还是十分的出众。当展昭含笑朝她走过来时,连翘不禁晃了晃神。      “真是巧的很。”展昭微微低头望着连翘,微笑说道。   “展大人不是要巡街么?”连翘疑惑地问。   “展某正在巡街。”展昭理所当然地答道。   看展大人这个样子,说巡街算不上,只怕是逛街还说得过去些。连翘这般想着,是了,他们应该在“微服”巡逻吧,这样混在人群里并没有那么起眼。   “那……展大人忙着呢,我打扰您了么,呃……”都是平日里在府里习惯了,连翘不知怎么就蹦出这话来,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   展昭默了一会,说道:“啊,没事。”又低头捏了捏自己的佩剑,方才说道:“姑娘要是到哪儿去呢?”   连翘实话实说:“正要到街市那边瞧瞧。”   展昭霎时高兴起来:“展某刚也打算要去那边巡巡。如蒙不弃,劳姑娘同我一起走如何?”   “嗯!”连翘瞧见展昭眉目舒展,心里不知怎地也愉悦起来,忙不迭地答应。      与连翘并肩走在街上,一路观赏着灯火辉煌的彩饰。展昭把头一偏,刚好看见她头上的簪子,心里一动,抿嘴偷偷笑了一下。   一旁的连翘微微低头走着,满眼都是闪烁迷人的流光。瞬间,她只觉得身边人群的拥闹和喧哗已离自己而去,只剩下她与身边的展昭在。这个念头一出,连翘立马回过神来,心里暗暗地责怪自己,脸却不争气地热了起来。好在天色昏暗,无人看见。      行过一座精致的彩楼,只闻得人声鼎沸,原来是十数个姑娘正在此处焚香拜织女。因供物新巧的缘故,连翘不免地就停下脚步多瞧了两眼。展昭见状,心里了然,便抬脚往那边走去。连翘见状,赶紧也就凑上前去。   但见彩楼前的姑娘们正在净手,准备焚香叩拜。人群里的年轻女子看着热闹,也纷纷走出来与她们凑在一处。那彩楼的主人见了,便也趁机热情地招呼着:“姑娘小姐们赶紧来乞巧了喂!大家凑在一处热闹热闹,织女娘娘说不定看着高兴,竟赐下更多的巧呢。”      “连姑娘若是想去便去罢,展某在这儿等着。”展昭竟似是看出了连翘的心思,在人声鼎沸中略略地提高了声音说道。   连翘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也不扭捏,径自走上前去和姑娘们凑在一处,兴高采烈地净了手,随后接过彩楼主人分发的针线。   待彩楼主人一声令下,灯笼俱灭,姑娘们就要在黑古隆冬里头借着月光穿针引线。这眼神和运气得绝对要好,不然怎么能说是得了织女的巧呢?   不一会儿,灯笼又被点亮起来,众人看时,只有三位姑娘成功地将手里的丝线穿过针眼。展昭抱着双臂往里头望去,只见连翘扬着手里穿过了针眼的丝线正在冲他笑。      大家赞叹笑闹了一下子,便是焚香拜织女的时候了。   香案前摆下几行垫子,年轻的姑娘们跪在上面虔诚地焚香上拜,心里念念有词,祈求能让自己心灵手巧,得个如意的郎君。   连翘掂着香,心里默默地道:保佑展大人不中毒不受伤,平安如意,这般就好。      拜过织女,连翘的心情一下子明亮起来,与展昭同行也少了许多拘束,两人有说有笑地往街市而去。一路上买了许多新奇古怪的小食,就这般拿在手中边行边吃。到了街市口处,连翘便一眼瞧见了某个小摊,也不顾手里还拿着两三个袋子,又挤上前去买了两串辣丸子塞进展昭的手里。      展昭有点儿好笑地看着手里的丸子,这确实非常诱人的说。但这一路上连翘就像是照顾小孩子似地,不停地买了好吃的便往他手里送。想到这里,他不禁失笑:想必这丫头一直记挂着自己胃口不错的事情呢。   “嗯,这个老了,打丸子呀手劲一定要够。”连翘一边咬着丸子一边兴致勃勃地评论。   展昭在旁望着她不管甜酸咸辣都往肚子里吞,虽然无味却吃得很香,颇是自得其乐;心里不觉若有所悟。      街市心果然比大街还来得热闹,虽然不及那边堂皇富丽,却别有一番风味。   最喧哗的地方,莫过于是那一人多高、玲珑剔透的瓜果雕附近了。不知是哪家店铺弄的巧样子,竟把各色瓜果仔细雕成了牛郎织女鹊桥会的模样,不但栩栩如生,里头还点了数十支蜡烛,那七彩缤纷的、幽幽的光便在瓜囊之内透出来,灵气十足。      展昭一边走一边留心观望着人群,虽然人头涌涌,却还算太平,并没出现什么出格的事。   他侧脸一看,却发现身边的连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踪影。他心里一沉,又想可能是被人群冲散了,赶忙到处寻找。      原来连翘没事,却因碰到了熟人而不好走开。   “石老板?”她露出个笑容就如平常一般打着招呼。夜色之下,她发现石竹的表情却有些不大对劲。   “怎么这时才来?”他脸上隐隐似有怒意。   “啊?”连翘霎时间摸不着头脑。   “我三天前遣人把信送到开封府内去,约你今晚到此处来观灯。”他将手往瓜果灯处一指,“你不想来也就罢了,谁知连知会都懒得给我说一声……这也算了,今晚却又为何赴约而来,还晚了一个时辰?”   什么?自己从来没有收过石竹的信,哪里来的赴约之说?连翘更加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若连翘知道真相的话,想来会哭笑不得。原来是当日王发财收拾旧纸的时候,误以为石竹送来的信笺是废纸,干脆扎成一团递给李四拿去烧火用了。   这也是王发财的无心之失,连翘并不知晓。不过现在跟石竹对起证来,可谓你有你的理、他有他的理,辩论不得。   见连翘低头沉吟、一头雾水的模样,石竹暗暗地想莫非为了那件事情,她已不把自己当朋友了。一时之间心里五味杂陈,自己一腔的热情全都撞在了冰块之上,人家根本就不稀罕。   这般想着,眼尖的他又从人群中发现了某个护卫,似乎正在找人的样子。      “连姑娘,原来你在此处。”展昭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了过来,“展某还以为姑娘走失了,正要去寻找呢。”   “展护卫应是在巡街罢,怎么今晚倒因私忘公起来了?”越发地确定连翘是跟着展昭一起的,石竹实在是按捺不了不快的情绪,冷着口气挪揄道。   展昭的脸色微闪过一丝不悦,还是抱拳一揖:“石老板。”   “街上有那么多人等着展大人来保护呢,展大人还是请罢,莫要为了红颜而误了公务,反落下什么不好听的话柄来。毕竟对展大人来说,百姓的安危才算是最重要的不是。”   连翘听了他的这番话,顿时把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展昭微青了一张脸,又不愿与他辩驳,便也掷地有声地回了他一句:“石老板如何能断定,连姑娘便不是展某重要之人?”   话音刚落,石竹和连翘二人就像被雷劈了似地,僵在原地。      “走罢?”展昭轻声问连翘道。   “啊……是、是……”连翘不知自己是怎的答应的他,更不知自己是如何挪脚走进人群中的。   两人都满怀心事地在人群里走着,因心不在焉的缘故,不免又被冲散了好几回。      展昭在心里天人交战了好几次,终于深呼吸了一口气,向连翘伸出手去:“来。”目光中藏着的深意竟令人心跳不已。   呃?   望向面前那对清润的眼睛,连翘微微颤抖着的手触碰到了对方经年握剑的手,随即被暖意包住。      两手就这样彼此交握着,向那灯火璀璨处漫步而去。    ☆、【肆一】怪味鸡块解心结   次日清晨,连翘取过床头盛有蜘蛛的匣子一看,却不知道是有意的还是碰巧的,里头果然结了个端正的、圆圆的网,端的是罕见。   她盯着蛛网愣了半晌,才搁在一边,往厨房走去。      “阿翘今日春风满面呢,我说你昨晚是得了巧了罢?”钱叔一面替鸡拔毛,一面笑吟吟地打趣她说。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连翘一听这话,顿时就想起了昨晚的情景。她把手举到跟前一看,感觉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属于某人的温暖在。这般想着,她觉得一丝热气直往脸上窜,赶紧摇了摇头,甩开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   “我……我去买菜,钱叔你替我看着厨房……”连翘顺手抓过一个菜篮,匆匆忙忙地便往外头走去,还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   “这孩子,小心点儿!”钱叔见她慌慌张张的模样,直摇头嘟囔,“怎么今日就冒失成这个样子?”      连翘提着菜篮在街市里漫无目的地逛着,一头走、一头感觉甚是心神不宁。   该不是为了昨晚牵到了展大人的手吧?   一道热气顿时从脸颊窜到耳朵根。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她使劲地一捏自己的大腿,定了定神,在一个摊子面前蹲下来聚精会神地挑选着鲜嫩的菜心。      “就这些。”连翘把拣好的菜心递给摊主称重。   “老板,送点儿这个给这位姑娘罢?”旁边忽然有一人指点着说。   “哟,石老板开口了,必然是要送的。”摊主摆出个笑脸来,赶紧又在菜上面搭上了几根葱。   “石老板?”连翘侧头看了,不觉有点儿惊讶。   “得空到我那里坐一坐么?”   石竹的脸色如常,眼神里甚至带着几分诚挚。连翘从摊主手里接过菜心,掂了掂重量,终于还是点头答应了。      店铺里就和平常一般地热闹。石竹向店面的伙计吩咐了两句,便直接把连翘带到内厅去。连翘仔细一打量,认得这是二人初识不久,石竹为感谢她照顾蒙冤坐牢的自己、而请她吃饭喝酒的地方。   那晚的气氛很是愉快,连翘记得石竹细心地为她描述出许多酒的滋味,那时的两人真如挚友一般相交。可是自从他表白、以及问自己是否愿意跟他走以后,这份交情便有点儿变味了。   不知石老板将自己带来此处,有什么话要说呢?   连翘虽然不说,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不安的。      “怎么了?”石竹把一杯清茶递到连翘的手里,眨了眨眼睛,“怎么一副紧张的样子,我又不会吃了你。”   “呃?”连翘把茶接过,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得干笑了下。   “其实我早该明白。”石竹坐在连翘的另一边,声音虽平静却掩饰不住一丝无奈,“我怎能不了解你的为人?昨晚却连事情都没弄清楚,就怪你没有来赴约。总而言之,阿翘,非常抱歉。”   见她要说些什么,石竹摆了摆手:“我后来想着,你真的没有收到那封信罢。这世上有很多事情,我们都不能强求。”他无奈地笑笑,“本来我就想着你若不来赴约,我便真的死心了。”      “那……”连翘小心翼翼地道。   “我们都是和食物打交道的人不是么?”石竹的眼睛望向远处,不知怎的就引开了话题,“只要看到客人吃得开心如意,我们便高兴了。可客人的胃口,只有他们自己最是清楚,我们也不能勉强他们吃不爱吃的东西不是?”   连翘心里一动,似乎明白了石竹的话中所指。   “阿翘的胃口,也只有阿翘自己知道。”石竹又将视线转回连翘的身上,“不过,我还是希望得闲的时候,阿翘能来陪我吃喝上一会儿的。到那时,我必定给你尝尝我的故乡、芫香国的果酒,如何?”      连翘望向石竹那对碧莹莹的眼睛。是了,这便回到了那时的感觉,与友人无拘无束地把酒相谈的感觉。   “当然!”她笑晏晏地答应着,站起身来,“石老板,有上好的辣椒粉和花椒么?算我便宜一些。”   石竹立马苦了一张脸,假装叹了口气:“误交损友,我以后亏的可不少。”   两人一边说笑着,一边起身往外头挑选辣椒去。      “做个菜,还笑得像偷吃了蜜糖一样?”   开封府的厨房里,王发财一边叼着根稻草,一边指了指连翘,低声朝正在闷头切葱姜的李四说道。   “……”李四扭头白了他一眼,“你很闲么?怎么不去洗菜?”   王发财气得正要反驳,又想到如今李四被连翘手把手地教着,早已能像模像样地独当一面,想必很快就能正式地拿锅子了。想到这里,他只得把气咽了下去,自去洗菜。   钱叔听了这话,狐疑地往连翘那边望了一眼,却见她一面用筷子搅拌着碗里腌好的鸡块,一边甜丝丝地笑着,然后发一阵子的呆,又低头扬起嘴角。   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早上出门前慌得什么似的,现在倒像捡了宝似地笑个没完。   连翘不为别的,只因与石竹之间坦诚谈话过后,解开了心结;一时不禁又想起了展大人的那句“连姑娘是展某重要的人”。她也不是个心思深沉的人,因此时常不经意地流露出情绪来,喜怒都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      她见旁边的锅子已经烧红,便麻利地把鸡和萝卜煮熟了。另起锅灶放油、辣椒粉、葱姜等物,爆香过后又倒进适量酱油、糖、与盐。调成辣酱后,便趁热倒进鸡块和萝卜块拌匀……   至少在众人眼中,这道菜的配方是这样的。   “哎!阿翘,你往里头放的不是盐,而是醋呀?!”   钱叔赫然发现灶台上的盐罐子不知何时变成了醋埕,一声大喝。   可他想要阻止时已经来不及,连翘已把菜做好、盛到盘子里头了。      此时连翘才注意到钱叔的话,她赶紧搁下盘子,从锅里夹出几块鸡肉来,招呼厨房众人来试吃。   “怎样?”瞧众人嚼着鸡块没有做声,连翘不安地问着。   “嗯……还不错。”钱叔有些出乎意料地说道,“虽然味道有点儿怪,但麻麻辣辣的,又带点儿酸甜……醒胃得很呢。”   “好吃!”李四和王发财都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更加干脆地异口同声喊道。   纵是连翘还有些怀疑,但瞧着厨房众人一脸肯定的样子,如今再烧别的菜已来不及,也只得这么着了。   那边厢,钱叔早已将饭菜装成两份,吩咐李四送到包拯时常用饭的大厅。他又将另一份递给连翘,推搡着要她送到展昭的房间去,说是展昭才回来累得很,想来是不陪包大人进餐了。      连翘把饭菜送到展昭房外的院子时,只见展昭一身武打短衣在外头练剑。他见连翘提着食盒而来,连忙引剑入鞘,连平时惯了的剑花也未挽一个。   “我来给展大人送饭。”连翘低着头将食盒安在石桌上,一一地摆放好了碗筷。   展昭也不客气,请她坐下以后,自己便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用饭的细节略过不谈,连翘见展昭吃饱后,松了一口气,起身收拾好碗筷便要回去。   “姑娘留步。”展昭突然在后面喊道。   “展大人还有事么?”连翘有点儿心虚地问道。   身后脚步声响,想来展昭是走近了些。   “昨晚之话,展某……是真心的。”   “什么话?”连翘装傻,心里早已如擂鼓一般不安。她站着不是,走也不是。   “姑娘在展某心中,乃重要之人。”      这话说得甚是郑重,连翘的脸倏地发烫。她不禁回过头来,目光与展昭的视线碰撞。   “……我知道了。”   她低声答应着,往前走了几步,脚步一顿,然后才急急地往厨房而去,一路上还差点儿被小石块给绊倒。   展昭望着她的背影,了然地一笑。   有些心意不必明言,彼此明白便够了罢。    ☆、【肆二】花生酥糖贺喜事   “哐当”一声瓷器破裂的声音,引得呆在外厅的庞太师和庞昱各自虎躯抖三抖。   “爹……”庞昱掏了掏耳朵,摊着双手刚要说些什么,便被庞太师打断了。   “由她砸去!”庞太师心烦意乱地道。   话音未落,里头又传来“嘶”的一声脆响,饶是庞太师镇定得很,这时也不禁白了脸:老夫好不容易从陈大人那里得来的、价值不菲的山水画……   “爹,你就让二姐那样闹下去么?”庞昱往后退了两步,一脸的无奈。   “你老子我虽算不上巨富,这一点子家当还是败得起的!”庞太师冲庞昱吼道,只要他的宝贝女儿能够消气,顺利地嫁给仁宗和庞妃娘娘亲自点鸳鸯谱的费大将军之子……      望着自己老子那一脸青筋乱抽的模样,庞昱很是了解他的心思:如今看来,将包拯身边最得力的展昭招揽过来的主意是行不通了;这也罢了,在七夕的御宴之上,仁宗和庞妃娘娘亲自为庞金花赐婚,把她许给了重臣加忠臣的费大将军的大公子费雾。   庞家有如此势力,除了庞太师老奸巨猾外,实是得到了圣上宠爱的庞妃娘娘的提携。偏这位庞妃娘娘和她父亲一样,对开封府上下也是各种地看不上眼。她不知从何处得知自家妹子在展昭面前吃了闭门羹,便气得什么似地——依她看来,那什么破四品护卫才配不上自己千娇万贵的妹子呢!      这般想来想去,为了继续巩固庞家的势力而将包拯给压下去,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拉拢另一派势力——她思忖着,仁宗看重的费大将军家就是个上好的选择;最重要的是,包拯曾经上奏折责过他的不是。   仁宗最近正为庞妃有孕的事而高兴,一口就答应为小姨子当这个媒人。   圣旨正式下到庞府之后,便出现了上面的那一幕。      老实说,对于费大将军这个亲家,庞太师还是挺满意的;如今准女婿费雾已经当着个五品官,未来有自己和他父亲的提携,前途不光明才难。   令他烦恼的是,庞金花根本不鸟那位费公子,只管发着自己的小姐脾气,对这门婚事极其地不情愿。   “随她去罢。”庞太师坐在椅子上,摆了摆手,“她也该明白一些事情了。”   望着自家老子那逐渐变得严肃的面庞,庞昱识相地退了出去。   开玩笑,自己可没兴趣蹚这一趟浑水。      庞府和开封府之间一向没有什么秘密,更不用说是赐婚的圣旨了。   批完公务、在后院乘凉的包拯三人一边喝着冰镇酸梅汤,一边谈着这件大事。   闲话少叙,包拯和公孙策谈过此事在朝堂上的影响以后,都不约而同地拿展昭来打趣。      “学生以为庞小姐结亲之事,最高兴的恐怕不是庞府,而是展护卫罢。”公孙策的目光一闪,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了开去。   包拯微笑不语。   “庞小姐觅得好归宿,实乃好事一桩,展某自然为她高兴。”也不知展昭是真懵懂还是假装傻,只听得他一本正经地如此答道。   “说来展护卫多年随侍大人身旁,大人早已视你有如子侄。若展护卫果真瞧上了哪家的千金,这媒人一职,大人想必不会推脱。”   “那是当然。”包拯深有同感,掂须点头,“倒不必一定是什么金枝玉叶,依老夫之见,贤良端正便好。”   “能烧的一手好菜就更好了。”公孙策顺口念道。   “前些日子,朝中同僚给老夫送来一叠帖子,上有各家姑娘的年貌……”   两人谈得兴起,分明是摆开了挑媳妇的架势,也不顾身边的当事人早已一头冷汗,坐也不是、立也不是。      “送往庞府的贺礼是否已经备下?”说到这里,包拯又想到一事,问道。   “学生已经将贺礼打点妥当,只等厨房把喜饼、果子和菜肴都备好,便遣人送去罢。”公孙策答道。   正说着,有人来报:“喜饼等物俱已备妥,厨房的人来请公孙先生过目。”   公孙策示意让他们过来。   还未见到人,院内三人早已闻得一阵食物甜香。   不一会儿,便见李四带着王发财将几担喜饼和果子搁在地上,连翘亲自把食盒里的几样菜品摆在石桌上。   包拯和公孙策大略过目了担子里染得色彩缤纷的喜饼和喜糖,点点头表示满意。      “主菜是哪个?”公孙策望着桌上的菜肴,问道。   “‘富贵满堂’、‘花好月圆’、和‘金珠镶玉环’。”连翘指点着,带笑答道。   “这个做的别致。”包拯指着一盘艳色的菜,说。   连翘赶忙递上一双筷子。   “甚好。”包拯尝过后点头,又拿起一块金黄色的喜糖来,剥开包裹的薄衣,放进嘴里。   用花生、杏仁、芝麻等干果砌成的糖身,里外均匀地包裹着一层蜜色的糖浆,酥脆爽口甜而不腻,又有浓郁的果仁香味絮绕在舌尖;只吃得包拯连连颔首,若不是公孙策在旁盯着,早吃个够本了。   “展护卫,那就劳烦你了。”公孙策一把抓起桌上的喜糖,尽数塞回食盒里去,一边吩咐着,“毕竟是庞太师的亲女出嫁,你便走上一趟,不可失了礼节。”   展昭精神奕奕地答应:“是。”      连翘吩咐李四和王发财挑了食担到外头去交给衙役们,自己行礼后走出院子。展昭也随之告辞出来,与连翘并肩走在一处。   连翘瞟了他一眼,张张嘴,没有说话。   展昭故意清了清嗓子。   连翘别开脸去,抿了抿嘴,依然不好意思先作声。      “咳……咳咳……”展昭意欲咳一声打破沉默,谁知心里一紧张便岔了气,果真干咳了好几下。   连翘赶紧回过头来:“展大人……您喉咙不舒服?”   “啊,不妨。”听着她说话,展昭心里高兴得很,“包大人问道,不知还有没有剩下的喜糖?若是有的话,留下一些给他送去。”   连翘想起包大人嗜甜一事,便点头道:“有……”说罢低头想了想,又将脸一板,“展大人,若是你自个想吃糖的话,不必拿包大人来做借口。”   展昭失笑:“实是大人想吃……”      “如今天热易上火,那些糖都是炸的酥的,不好。”连翘打断了他的话,“若是展大人的话,银耳甜羹可好?”   连翘主动给自己开小灶?展昭不由得大喜:“那便劳烦姑娘了。”   连翘眨眼:“先前不是说过么?展大人若是想吃什么,直接来与我说便是。”   展昭含笑点头:“嗯。”   连翘这才从兜里一掏,把一包酥糖递给展昭,说这些只是给包大人(加重语气)当零嘴的,晚上自会给他将银耳羹送来,这才微红着脸走了开去。   这不是偏心,自己绝对没有对某人偏心喔。       ☆、【肆三】放荷灯展连定情   这几日不知怎的,天时竟有些转凉了。   依然是七月里的白昼,但没了明媚的阳光,天色便显得有些苍白,平添几分萧瑟之意。      街市里的祭品堆成山,冥纸、冥衣、冥屋、元宝香烛等物;又在某地搭竹棚,上面挂了一串串的冥钱和五彩衣服,棚里的乐人咿咿呀呀地唱着好些杂剧,仔细看了,原来是“目莲救母”。   市井里满满的纸扎冥器、乐人们涂得白惨惨红通通的扮相,构成一种说不出的气氛来。总而言之,当是伤感多过诡异罢。      连翘买了些金银纸钱,在竹棚下看了一回杂剧,她看懂那个剧表的是孝心,说的目莲尊者用盂兰盆盛素斋供奉其因贪念而吞不下食物的母亲。她看着看着便叹了口气,又回头到铺子里多买了一扎冥钱。   她也不愿在街上多留,径自回到开封府去。      踏入开封府的厨房,连翘看见了奇怪的一幕:王发财正气冲冲地拿着一个勺子似乎要打什么东西,钱叔招呼李四死命把他拉住,意图夺下勺子。   “厨房里不知哪来的大老鼠……”王发财喊道,“阿翘你来评评理,难道我不打它?”   “平日里怎不见你这般勤奋?”钱叔骂道,“明日你若想打这老鼠,有的让你打,只今天打不得!”   “为什么?”王发财问。   “今日不是中元节么?决不能杀生!你瞧着它是大老鼠,说不定是你家祖宗化身了来看你……”   “你家祖宗才是大老鼠!”王发财气得挥舞着勺子反驳。   “哎,这孩子,这不都是传说么。”钱叔摇头,“宁可信其有,你们记住今日若是见了什么飞蛾、青蛙的,别管它们就是了。”说罢,又不知从哪里取了几张冥钱来,就在墙角烧了。      因今日不动荤,厨房众人便只做了几盘菜蔬送到包拯用饭的地方去。连翘细心,怕包大人只吃素菜撑不住,便又搓面粉做了几盘素点心,如油饼、素馅的各色角子之类,让包拯等人变着花样吃饱些。      “连姑娘。”   “展大人。”连翘回过头来,笑着喊了展昭一声。   “这是……”展昭瞧见连翘手里正要拿到房里去的纸钱,“连姑娘可是今晚要去烧纸钱祭祖么?”   连翘点点头。   “巧的很,那就一起罢。”展昭含笑说着,“展某的祖坟不在开封,这个时候也拿不到假回乡祭祖,因此打算烧个纸钱聊表心意便行了。”   “一起?”连翘疑惑地问,“这……能行么?”   “虽说是祭祖,可没说不能一起祭,是否?”展昭不动声色地怂恿着,心里似是拿定了主意要和连翘一同烧纸去。   ——展大人,你真是越来越主动了。      “那……好罢。”连翘同意了。她想着今晚便是传说中那鬼门关开的日子,虽说没什么,但要在黑漆漆的夜晚一个人蹲在外头烧纸钱,心里还是有点儿介意的。若有人陪着自己一道,那就再好不过了。   想到这里,她便点头道:“那在哪儿?”   展昭想了想,说:“后院外的大街如何?”   连翘自然没有意见。   展昭见事情定下了,露出一抹温润的笑来,心里盘算着。   “那好,就这样定下了。”      闲话少叙,当晚亥初,连翘便捧着准备好的纸钱出了门。她快步走着,到后院一看,展昭早已捧定东西候在大门旁边。   连翘瞧见展昭怀里抱着好一个大包袱,心想那都是他祭祀的东西,便打趣道:“展大人真是有孝心,瞧这包袱里头有不少东西罢。”   展昭也不否认,笑着点点头。      二人出得门去,在街上走了几步寻到一处空地,便把盆子安顿好,开始点起火来。   鲜色的火苗在盆中跳跃着,平添几分暖意,街道里不见一人。   或许是,不见一“人”。      “姑娘怕么?”展昭一边把纸钱放进盆里燃烧,一边顺口问道。   “不怕。”连翘摇头,也在自己面前的盆里添纸钱,“不是有展大人在么?”   展大人是开封府里的护卫,又经常出入皇宫,一身正气重得不能再重了,有他在怎么会怕?连翘这般想着,偷偷而笑。   “这些纸钱为何没写上名讳?”展昭指着一扎冥纸,问。一般烧纸之时,若想先人收到这些冥钱,都会在上面写上他们的名讳。   “这是给过路的……”连翘低声答道,除了各家的先人外,又不知有多少无后人的亡灵在今夜飘荡呢?      纸钱在盆里噼噼啪啪地烧着,青烟缭绕。连翘在此时突然打了个颤儿,她不由地往展昭那边缩了缩。   展昭回头望着她,用眼神问怎么了。   “可能是我爹娘他们来了。”连翘摆摆手说没什么,半认真半开玩笑地答道。   “真的吗?”展昭若有所思,便放下手中的纸钱,竟站起来向面前的空气一揖拜下。   “展大人?”连翘被他此举着实吓了一跳。      “连家二老在上,在下展昭倾慕连姑娘已久,恳望二老恩准此事。展某真心,苍天可鉴。”      火苗把展连二人的身影映得半明半暗。青烟卷着变成灰烬的纸钱在半空中慢慢地跳跃着,似乎在表达些什么。      “你……”   连翘拽着展昭的袍角,将他拉得复蹲在地上,她红着脸用蚊子般的声音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展昭轻轻地笑着,指着还在盆上缭绕的青烟道:“二老想是同意了,连姑娘你说是否?”   他这一问很是促黠,害得连翘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爹娘真这般同意了吗?连翘盯着那青烟,感觉脸越发地烫。   “狡猾之徒……”连翘暗自白了展昭一眼,低声地说着。   “那展某就当姑娘答应了。”展昭笑得越发开心,便一把拉住连翘的手,道:“走罢,放河灯去。”      连翘随展昭来到河岸边,河水在开阔的河道里平缓地静静流淌,在黑夜里看去,似乎就是连接了常世与彼岸世界的通道。   展昭这才从那大包袱里取出两只彩灯来,俱扎成莲花的模样。他蹲□去,小心地往中间点起了蜡烛。   幽幽的烛光映着那莲花瓣叶,似在梦中。      “来。”展昭将其中一个莲花灯递给身边的连翘。   两人同时将灯放进水里,并肩看着它们随着河水,慢慢地飘泛而去。      “愿它们平安顺利,到达彼岸罢。”   展昭和连翘相视一笑,悄悄地握紧了彼此的手。      一切,皆是善良美好的祝愿,是么?    作者有话要说:结局不远了……PS有番外。 话说,有亲想要定制咩? ☆、【肆四】夫妻肺片伴一生   迎亲的队伍从街上的这一头到另一头,伴着能闪瞎眼的贵重嫁妆与通天的鼓乐,如一条红龙般蜿蜒向前。精雕细饰的花轿里坐着个凤冠霞帔的新娘子,让八个轿夫挑着,一摇一摆地缓慢前进。   领在轿旁的是一匹神骏的白马,骑在上面的新郎官满面喜气,胸前挂着朵大红花,一边对四周围观的人群拱手致意称谢。      站在街边围观的众人大多是羡慕地看着这队迎亲队伍,纷纷地讨论是哪位重臣或是贵家公子的婚礼。大姑娘小媳妇们都说的是若自己能遇上这么一趟,这辈子就值了。   人群涌动,迎亲的队伍走得也不快,终于在一个大府人家前停了下来,那匾额上面写的正正是“费府”二字。   立马有群众等簇拥在门前,瞧那新娘子的热闹。      “新妇下车——”   盛装的新娘被扶下车来,旁边又闪过一个阴阳人,拿着盛了谷、豆、钱等物的簸箕,一边念咒一边往门撒去。引得小孩子们跑来跑去,争相捡那撒出去的钱和果子。   这还没完,见进门的吉时已到,不知从何处又一窝蜂地涌上一群人来,争相堵在门外求利市钱红,把新娘挡在了门外。   这也是那时的习俗,即便新郎家是大官,在这大喜的日子里也奈何他们不得。便有管家拿了几封红包上前来,塞给那些人方才罢休。   热闹了好一会子,新娘子方才被新郎官家接进去了。      “呀,热闹瞧够了,真不错。”人群之中,有个小姑娘对身边的佩剑蓝衣公子说道。   “那咱们到别处走走罢。”展昭转头说着,拉了连翘往街市而去,“有点儿饿了。”   原来今日是庞府和费府的联婚之喜,朝中的大官们多数都往费家吃喜酒去了。晚间,包拯也得前去应酬一趟,倒将整个上午腾了出来,展昭都闲着。      展昭和连翘二人来到街市,在一个相熟的摊子上寻个位置坐定,那小摊老板就满面笑容地迎了上来:“是阿翘和展大人啊,不知今日想吃点什么东西?”   “您说呢?进了些什么好东西?”   “今天来了好些牛杂,有牛肚、牛肉什么的,新鲜得很呢。”   这样啊……连翘托腮想了想,问:“老板,不知我能不能借你的锅一用?”   “阿翘要亲自下厨么?那敢情好。”那老板忙一口答应,又附耳低语道,“麻烦你将那菜煮多一点儿,谁不知道你做的东西那叫一好吃呢?”   连翘笑了笑,明白他也是想借机多招揽几位客人,既然自己借了他的家伙用,也就点头答应了。      系了围裙,连翘站在大锅前面,将牛肉牛杂等物洗净、过一过开水,然后放进锅内。又用卤汁、肉桂、花椒、白酒等物调成香料,和着姜片一起放进锅里慢慢地煮,只等那牛杂煮烂。   在这期间,那小摊老板怕展昭二人饿着了,执意炒了几个小菜让他们垫垫肚子。      过了几刻钟,那锅里的香味已经慢慢溢出,只惹得那行人纷纷驻足。   “好香,那都是什么东西?”   “那个,老板,劳烦给我上一盘!”   那老板赶紧赔笑道:“各位客人请稍等,这锅里的东西还没好呢。若煮好了时,立刻给客人拿来可好?”   既然是这样,一些客人便待在摊子上叫了别的东西,边吃边等;还有的说是回头再来。那老板瞧见客人果然多了起来,在展昭二人的桌前服侍得更加殷勤了。      连翘瞧着时辰已经差不多,便重新回到锅边,捞起煮烂的牛杂和牛肉切好。又舀出一点卤汁来,加上辣椒油、酱油等物调好,仔细地把青葱切成丝堆放在肉片上面,然后把那麻辣鲜香的卤汁一淋——大功告成。   那老板赶忙有样学样地给其他客人盛菜去,又问:“阿翘,这个是什么名堂?”   连翘顺口答道:“夫妻肺片。”      “味道如何?”连翘瞧见展昭埋头吃着不做声,问道。   展昭一指旁边客人吃得起劲的模样,笑道:“我就不必再夸赞了,他们的样子不就早已说明一切?”   “嗯……这个啊,七分食材三分烹饪而已。”连翘答道,又笑着指向展昭,“谁知道我们这展大人有好好的婚宴筵席不吃,要来这儿吃这些东西呢?”   “那筵席有何好吃的?不过是金银堆成的山珍海味,用来做做排场的罢了。”展昭摇头笑道,轻轻拍了拍连翘的手,“这吃食一道,味道却还是其次,那做菜之人的心意才比金银都要贵重呢。相比起那些筵席,我倒更喜爱这些家常小菜。”      这话果然说到了连翘的心里头去,她点点头,也夹了一块肉片放进嘴里细细地咀嚼着。牛肉柔嫩而微有韧性,正如它的名字一般——“夫妻肺片”,烟韧而缠绵。      “姑娘刚才说,这个菜叫什么名字来着?”展昭忽然问道。   “……夫妻肺片。”连翘脸一红,低声答道。   “那……连姑娘愿意以后都煮与展某吃么?”   “你什么时候想吃,就告诉我一声呗。”      展昭笑得像只偷腥了的猫儿,他的双眼亮若星辰,低声道:   “那就这般说好了,姑娘可是要替我做一辈子的饭呢。”      -正文完,有番外- 作者有话要说:书和电视里的展猫都是打打杀杀的,就在这里给他一个幸福吧。有家,有爱,还有给他做饭的人。 于是感谢大家一路看着这两只修成正果,作揖~ PS 定制投票在文案处,现在的同意投票有6个,够10个就能发起了~不过不要重复投哦。=3= 新坑是夏目同人。all夏,主斑夏,有帅哥,有大把JQ。爱治愈系的姑娘们请移步,求包养: 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1467161 ☆、【番外】甜甜蜜蜜元宵情   开封府里的展大人和连翘姑娘凑成一对了。   事情被一传十十传百地说开来,有时候,厨房里的钱叔他们和王朝、衙役等人在见到连翘时,便会打趣两句,道展大人终于开窍了,眼光也是好得很。起初连翘还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到后来习惯后,倒也任凭他们传来说去。      日子过得很是飞快,转眼已经到了正月十五的元宵节。   晚间,街上彩灯似山、行人如织,绘出一幅金碧交辉的太平行乐图。      展昭和连翘并肩在街上走,一路行一路欣赏着灯烛辉煌、灯球彩楼。玩过灯笼、看过杂戏后,两人都感觉肚子有些饿了,便盘算着要去吃汤圆,好应佳节。   于是连翘抱着展昭的手臂一拉,往路旁的一个馆子指点着道:“就这里好么?”   展昭一看,认得那是他们先前喝过苹果玉竹汤的馆子,便点点头道:“你说这里就是这里罢。”   两人踏进馆子里头。      “哟,这不是展大人和连姑娘嘛,快些请进。”那老板娘如同往常一般地热情,招呼着他两人在雅座坐下,又笑着说道,“今晚的宵夜,小女子就大胆替二位做主了。小店里刚做了些上好的鸳鸯汤圆,正值这元宵佳节,二位来一大碗可好?”   展昭连翘相视一眼,俱点点头同意。      “来,姑娘尝尝这个。”老板娘亲自将汤圆端上桌来,带笑地道,“姑娘瞧我这汤圆做的如何,只管批评就是了。”   连翘咬开半个汤圆,吸了一口里面的流沙芝麻馅细细品着,想了一会儿才说道:“皮擀得厚薄适中,馅儿也齿颊留香。不过配这甜汤一起吃,就太甜些了呢。若是甜馅的汤圆的话,汤底里应该少放一点糖的。”   那老板娘取过个小碗来,也舀起一个汤圆来尝了一口,这才点点头道:“姑娘说得是,我这就回去叫他们熬汤的时候注意些,莫要放太多的糖了。”又笑道,“连姑娘不愧是圣上亲口赞过的‘天下第一铲’,以后望常来我这小店里坐坐,指点一下我这馆子里的菜色才好。”   连翘见老板娘是个爽快的人,便也笑吟吟地答应下来。   “那我就算交上连姑娘这个朋友了!”老板娘喜形于色,这才离桌而去招呼别的客人,“两位慢用。”      展昭仔细地听完她两人对话,这才继续埋头去吃汤圆。   蓦地,他察觉到连翘话里的不妥,顿时“噗”地一声,差点被嘴里的汤圆给呛到,放下汤羹大惊问道:“你刚刚说这汤圆怎么了?”   连翘不解地看着展昭,道:“太甜了些……”      话音刚落,她就像被雷劈了似地,连翘猛地掩住了自己的嘴巴,倒抽了一口气。   “难道我……”   展昭紧紧地盯着面前的人,夜空中的璀璨星辰都像全都倒影到他的眸里似地,里面盛的是满满的惊喜。   “你能尝到味道了?”      连翘愣了愣,随即猛地往嘴里一气塞了两三个汤圆,闭着双眼使劲地一边嚼一边吞。即便是如此,她感觉还不够,“呯”地一拍桌子,高声喊道:“老板娘,再给我来几碗汤圆!……要最甜的!”   “哎——”老板娘远远地应声,心里奇怪:方才还说太甜了呢,怎么现在又要最甜的?   展昭瞧着她那狼吞虎咽的模样,又是心疼又是感叹,赶紧慢慢地拍着她的背低声细语安慰着。      “不急,还有很多呢。慢些、慢些吃,当心噎着。”   “我才不会被噎着呢!嗯……好甜,真的是好甜……”   ……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番外……很甜很甜吧?XDDD 愿展猫幸福,愿阿翘幸福,也愿蹲坑到此的姑娘们幸福。 过几天,还有一个番外,关于连翘她爹、也算是她的身世的故事。 PS 定制投票在文案处,够10个就能发起了~不要重复投哦。=3= 新坑是夏目同人。all夏,主斑夏,有帅哥,有大把JQ。爱治愈系的姑娘们请移步,求包养: ☆、【番外】连家父女的往事   这是十来年前的一段事儿。      连衡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山路上走着,这山路难行也就算了,他还背着两小埕多年前已经酿制下来的陈年美酒。他知道自己的师父平生没啥别的嗜好,只好这杯中之物。因此做徒弟的肯定是要孝敬于他的。   自出师后,每隔数年,连衡都能从皇宫里拿到假期,除了回家省亲探望妻女以外,总会带着美酒亲自到师父五味老人隐居之处去探望一番。五味老人——这位曾经在厨艺界叱咤风云的老前辈,自几个徒弟正式出师以后便隐退了下来,逍遥自在地居住在山野之间。除了他亲授的几个入室弟子以外,无人知道他的隐居之地。      五味老人的这个安排实在是为了自己能够安度晚年而想。他呕心沥血地用一生经验写成的《膳食札记》,共分五卷,记载了各种名贵古方、食材运用、厨艺刀法、以及他自己多年的烹饪心得,为本门不外传之秘籍,被厨艺界奉为至宝。不知有多少人希望能够抢到这本宝物——就算本人不是厨师,得到后也能在外卖得高价,因此不得不防那些歹心人。      连衡是他亲传的得意弟子之一,如今像他师父一般,也凭着出色的厨艺在皇宫里当上了御厨。五味老人待他最厚,倒不是因为连衡将自己的衣钵发扬光大,而是因为他的这个弟子是个心地实诚之人。   如今,他算着日子快到,便优哉游哉地日日搬了个凳子坐在外头,专等待他的徒弟带美酒来陪自己痛饮一番。      “师父!”连衡老远地就喊着,五味老人便叼着烟杆迎了出来。   两师徒见面后也不需客套些什么,连衡把美酒递给师父,他自己就如往常一般进厨房去,炒上几个小菜用来佐酒。      月色如水,师徒二人坐在茅屋外的桌凳上,吃菜喝酒,畅谈人生。   “如今你二师兄也在御厨房里头做事,与你是同僚,他可有待你不好?”五味老人尝了一口得意弟子做的小菜,还算满意地点点头,问。   “师兄他经常照顾于我,师父请放心。”连衡赶紧答道。   五味老人斜着眼打量了下连衡的神情,灌下一口酒,摇摇头叹道:“你也不必瞒我。”陪伴了自己十几年的徒弟们的性格,做师父的怎能不清楚?他有这样的一问,不过是怜惜连衡老实,生怕他吃了亏去罢了。      “一晃好几年,听说你也娶妻生女了,家人都好么?”五味老人又喝下一大口酒,感叹道。   “多谢师父记挂着,她们都过得好好的。”提起家人,连衡的声音便柔和了许多,“小女儿名叫阿翘,等她长大些儿,弟子就把她抱来让师父瞧瞧。”   “好、好。”五味老人不住地点着头,他无儿无女,便对这事上了心。他想了想,回屋去取出一个小酒坛子来,塞给了连衡,“师父也没有什么贵重东西送给你,这酒坛子是个好物,师父已将它收藏多年。你拿去给你家姑娘酿个女儿红罢,就当是我老头子对你家的一点心意。”   既然师父珍藏的东西,必然是好的。连衡心里欣喜非常,道谢着收下了。      五味老人见连衡将酒坛仔细藏好,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他酒劲一上,就来了兴致,抓住徒弟仔细地问起他家里的事情。   连衡见师父关心,便也打开了话匣子。从如何在厨艺大赛中遇到妻子后喜结连理,一直说到女儿不爱挑鱼刺而爱吃师父秘方烹煮的酥骨鱼。直听得五味老人频频大笑,一个劲地说你这小子实在是与厨有缘,难得的是对师父尊敬孝顺,不枉老夫将你收作入室弟子。   ——更不枉自己把《膳食札记》藏在小酒坛里,暗地传授予他。      一晃几个时辰过去,五味老人和连衡竟整整地谈了一夜,直至天色发白。   连衡见时间差不多了,便如往年一般向五味老人告辞,又向师父嘱咐了许多保重身体、切勿饮太多酒的话,这才依依不舍地下山去。      五味老人目送徒弟走远后,这才打了个酒嗝,端起桌上的残烛往屋里走去。   谁知刚走了两步,他便猛地全身抽搐起来,两腿一软扑在地上。这个时候,他虽身子无力,神智倒还是清醒的。   五味老人心想这下坏了,莫非是自己突然发了病?他颤抖着手要拾起那盏灯火,却拼了全力都动弹不来。烛火迅速地燃着了地上的几根枯枝,噼噼啪啪地越烧越大。   五味老人拼命地挣扎着,试图大呼救命和爬起身来灭火。谁知他身体又一个抽搐,从嘴里吐出白沫来。脑袋一歪,便晕死了过去。      直到山中的邻人们察觉动静而赶来探视时,茅屋四周的东西早已被烧焦一半。横卧在屋前的,正是一具被烧得惨不忍睹的尸体。仵作验过以后,确定了这是五味老人的遗体。   众人本以为是他自己因醉酒不慎、而葬身火海。但衙役问话过后,竟从山下的砍柴人嘴里打听出一事:在五味老人出事之前,他的弟子连衡曾经上山探望过,而且待了一夜。他走后,五味老人便惨死在屋前。   这么一来就有疑问了:难道五味老人出事一案,和连衡有关?      因惊动了官府,五味老人身亡的消息在几日内迅速地传了开去,众人这才知道原来他隐居在此山之上。一批批知道内情的好事者便纷纷赶来,将五味老人的茅屋翻了个底朝天,但皆找不到那本厨艺界的宝物。   这下,谣言就被传得更大了:连衡为了从五味老人处得到《膳食札记》,而杀了自己的师父,然后放火毁尸灭迹,将札记抢走据为己有。      几乎是立刻地,连衡到家还没几天,便有人开始打着为五味老人报仇的旗号来刺杀连衡、抢夺札记。   可怜连衡一家惨被频频攻击,好几次险些命丧于刺客刀下。   那日正在炊饭之时,刺客便破窗杀了进来。小女儿在极度恐慌之中,竟然被吓得失去味觉。      连衡深知此去危险,就果断暗地安排了妻子抱着女儿逃到外地去躲避。他自己则在回皇宫的路上被人暗杀。   当连夫人带着连翘流落于各地,最后辗转逃回开封汴梁之时,也因记挂丈夫、身体变差而一病不起。   才四五岁的连翘被送到了贩卖小丫鬟之人的手里,又偶然被黄婶的老姐妹看中领走养着。那老太太回乡后,连翘便被送到开封府的厨房里去,拜托黄婶照顾着,并且在她手下帮忙做些活儿。      时隔多年以后,当连翘偶然从一个知事者嘴里听到此事的时候,不禁唏嘘不已。   既然是这样的话,自己更加不应藏着这本秘籍了。五味老人穷其一生经验所写的厨艺札记,实在不应该在明争暗斗的抢夺战中流失失传、甚至伤及人命。若是那样的话,他的心血就变得毫无意义了。   宝物的话,本就该用来造福众人,是么?   后来就如她所希望的一般,连翘将这本《膳食札记》投了出去,使人将它刻印成书、流传于世。      多年以来的一段公案,就此了结。    作者有话要说:这就是连翘她爹和她的身世,本文完结~花花。 (在线阅读本书尽在:比奇中文网 网址:http://www.biqi.me/)